【可是此刻，他说他怕，他在害怕。】
白景暝抬手拿过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是中午了。屋里静悄悄的，厚重的窗帘半掩着，只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天光，落在他凌乱的床头。他侧头望着那抹光，脑子里一阵空白，这一夜睡睡醒醒，身上每一处痛都像是提醒，让人更加清醒，又恍惚得发木。
臀腿上的伤口被夜里翻身磨得火辣辣地疼，膝盖也因为昨天跪了一整天，酸胀得像是填了铅沙，连带着整条脊背都僵直疼痛。他趴在床上，头埋在臂弯里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撑着床沿一点点站起来。
推开卧室门时，客厅里隐约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白景暝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白云杉正坐在沙发里，侧身靠着沙发扶手，耳边挂着耳塞，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另一只手指尖轻点着笔记本，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克制。
他的嗓音不高，却带着一贯的冷静沉稳：“....这件事先按原计划走，具体等我下午过去，你先让人把最新的资料发我手机上。”
白景暝站在卧室与客厅之间的门廊里，脚底像是灌了铅，视线落在白云杉的背影上，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老爷子那句话【你要走，老三可以跟你走】。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着，发不出声。
最先发现他的是厨房忙碌的阿姨，她从厨房里出来，把手里的餐盘放到桌上，笑着打了个招呼：“四少醒啦？正好，饭菜也好了。”
这句话让白云杉抬头看了过来，叔侄两人的目光在半空里对上。那一瞬间，谁都没开口，电话那头又传来人声，白云杉只是略一点头，便低头继续同电话那头交代细节，眉眼重新恢复了平静。
等白景暝慢吞吞洗漱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厨房的人也悄声退了出去，白云杉也坐到了餐桌另一侧。
餐桌上，筷子碰碗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偌大的餐厅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院子里树枝的声响，和白景暝心底那股慢慢升起来的焦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有些僵，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最终咽了下去。
白云杉也没开口，就好像昨天他在书房外没有看到白景暝一般，就仿佛昨晚宇一鸣没有来过一般。
饭还没吃完，孟宗政就上了门，白景暝心里明白，三叔是有事要出去。临走前，白云杉只低声嘱咐：“好好休息。”
夜里，白云杉照常回来，两个人依旧没提白麟堂的事，像是有一种彼此默认的默契，又像是谁都不敢先去捅破那层纸。
可白景暝知道，时间从未因为这份沉默而停止。
三天，72小时，这是老爷子给他的期限，不会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 -- -- ---- --
白景暝一开口，奉凰就从他声音里察觉出一丝异样。那不是简单的疲惫，而是一种极力掩饰下的压抑。但这通电话最终还是让她悬着的心暂时落了地。
他先说起落地后与三叔短暂而不愉快的谈话，然后是电话拒绝了老爷子的约谈，接着亲手将筹划了数月的局推翻，彻底走到老爷子对立面。
奉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的景暝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一次次选择意味着什么，不需要她来提醒。就算他有片刻的冲动，也不是她几句责备能挽回的。
而那一夜，谈话结束之后，他当机立断地叫停了所有计划，撤回了早已部署好的人手。奉凰也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依旧没有评价，只是安静地听着，让白景暝将这一周的经历缓缓倾诉出来。直到他说到老爷子给出的“三天之限”，她才终于明白，那声音里的那一点异样，从何而来。
景暝不安了。
事情发展至此，老爷子要给他的“教训”，注定是刻骨铭心的。几年相处，景暝太了解老爷子了，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手段也从不留情。他太明白，这次没有退路。
当年他因为无力自保才选择出国，十年血雨腥风，西南的出生入死，才有了如今足以与老爷子一搏的势力。如今，竟然要求他拱手交出一切。
他本能地抗拒。
而更让他忐忑的，是那之后的空白。他不知道老爷子会如何处置他，又会对三叔有何影响。
他无法预判，而这种不确定性才是真正令他焦躁不安的源头。
更何况，老爷子始终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他要交出一切，换来的，不过是“进入刑堂受罚”的资格。那不是宽恕的信号，而是一道门槛，他知道，老爷子绝不会轻饶他。
奉凰听得明白，也感受得清楚。
她知道，这通电话不过是他试图安定自己的方式，他也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因为他如果选择留下，分居两地不是长久之计。
-- -- -- ---- --
凌晨两三点，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整座小区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偶尔风掠过树梢，带起几声细微的沙沙，像是谁在低语。白云杉从睡梦中醒来，感到一阵内急，便踢着拖鞋从卧室出来。
他下意识地去摸墙边的开关，正要按下去，余光却瞥见对面书房的门下缝隙里透出一线微光。他的动作一滞，眉心轻蹙，随即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道门。
门关得严严实实，他刚想敲门，却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低沉、疲惫，却依旧带着清晰的情绪波动。
“老爷子说，我想走，三叔可以跟我走。”
白云杉的心脏猛地一紧。他当然认得这个声音，是景暝。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甚至连站姿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到了里面的人。
“但是我知道，三叔不想走。”
【算我求您，别管我，别插手】他问自己，想要他怎么选。开玩笑地说出抛硬币的决定后，却是一脸严肃的嘱咐。前天在白麟堂，他跪在院子里，老爷子不提，他也回避，但恐怕两人已经谈过了。
“但是如果我选择留下....”
话音戛然而止，白云杉站在门外，像是与屋里那人一同悬在这半句话里。他看不见白景暝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凝固的情绪在空气中缓慢升腾。时间仿佛静止，那一句迟迟没有说出口的话，就像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许久，白景暝像是终于放弃抵抗那股情绪似的，轻轻吐出两个字：
“我怕....”
只是两个字，却像一道闷雷，悄然击中白云杉的内心深处。他怔在那里，连指尖都在发颤。
他不知道老爷子给出的条件是什么，但是他很久没有在景暝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他的小孩，似乎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他连疼都不喊，又怎么会说怕呢?
可是此刻，他说他怕，他在害怕。
他说得那么轻，却又那么沉重。黑暗中，白云杉的眼眶突然湿润了，他的小孩在害怕。
他在害怕，却仍旧在犹豫，只因为自己不想走....
他缓缓抬手，覆在门上，却终究没有推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