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舟，你……还没走吗？”汪煦有点好奇，毕竟他还记得，半小时前顾澜舟就和林老师打了声招呼。
但顾澜舟此时既没有什么力气说话，更不想说话。
他有点庆幸这所小区的灯坏了大半，汪煦应该看不到自己的异样。
他张了张嘴，尽量用他最正常的声音丢下了句“没事”。
汪煦有点怀疑，凑过来追问：“真没事？你……”
顾澜舟第一次碰到对他的事这么锲而不舍的人，很不习惯这种被人追着关心的感觉，有点不耐烦的回了句，“跟你什么关系？别多管闲事。”
顾澜舟踏着快步扬长而去，留下愣在原地发呆的汪煦。
＊
顾澜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了自家的单元楼下，对着电梯的镜子确认了下自己的面容，确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放心的从荷包里掏出了钥匙，打开了家门。
一进门，他就看到李翠萍正穿着一身绿色的印花图案连衣裙，靠在沙发上，看着已经刷了好几遍乡村年代年代爱情剧。
顾澜舟打了声招呼，“奶奶，我回来了”，俯下身去解鞋带。
等他换好拖鞋，再次直起腰时，李翠萍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舟舟，饿了吧？”李翠萍笑着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厨房，拿了一副碗筷，碗里盛着饭，摆在了餐桌上，餐桌上有两盘菜，还散发着热气。
“快吃，特意为你留的。”李翠萍拍了拍顾澜舟的背。
“谢谢奶奶”，顾澜舟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开始往口里扒饭。
李翠萍是个典型的江城女人，年轻时就风风火火，到了这个年纪仍然不显老态，手底下经营着一个饭馆，现在还亲自担任主厨，做的一手好菜。
她看着顾澜舟吃饭的样子，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慢点，舟舟，没得人跟你抢。”
嘴上这么说，李翠萍其实很喜欢看他孙子吃饭的样子。毕竟，每个厨师都喜欢看自己的菜被食客扫空的样子。
顾澜舟被奶奶这么一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默默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把嘴里剩下的菜咽了下去，道：“奶奶做的菜好吃。”
李翠萍听笑了，比起下午那个在灵堂干练成熟的顾澜舟，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他。
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每当顾澜舟放学回家，不管几点，总有热好的饭菜等着他。
顾志国回来的少，学习是林叔在管，生活方面则一直是奶奶在照顾。
不过顾澜舟很让人省心，衣服自己洗，家务自己做，很多事都坚决不让奶奶插手，所以奶奶能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常常烧上几盘好菜，给他孙子吃。
李翠萍今天回到家后其实很累，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拖着老骨头在灵堂站上整整一下午，又和王琳大吵了一架。
但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仍然是给孙子炒两盘菜，隔段时间就热一下，好让孙子回来能吃上一口热饭。
她不希望看他孙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这么独立，但她没有办法。
顾志国和王琳离婚的那一天开始，他孙子就会不可避免的变得比同龄人更成熟一点、更懂事一点。
吃完这顿饭，顾澜舟顿时觉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他本以为今天晚上会失眠，却意外的睡了个好觉。
他和奶奶都是很清醒的人，顾志国的死，确实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们不可能不伤心。只是，就像太阳第二天依然会升起一样，日子总要接着过下去。
太阳发出的光才刚刚照亮了这所城市，顾澜舟订好的闹钟就响了起来，他迅速从床上爬起，花了几秒从迷糊状态中脱离开来。
换好一身休闲服后，他将手机放进荷包里，随后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的去卫生间洗漱。
老人家有时看手机不太方便，他就在桌子上留了个便条，在玄关换好鞋后便出发前往弘毅学堂。
他路过昨天那条老街时，街上正支着一连串卖早餐的摊贩，一个个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这是这座城市一天开始时的样子，只不过今天是周六，赶早上班的人没有那么多，摊贩前聚集的大多还是要去各个地方补习的苦命学生。
顾澜舟买了碗面，拿着筷子在纸碗里快速搅合搅合，把芝麻酱均匀的和在每一根面条上，端着碗一边走一边吃，小拇指上还勾了杯豆浆，在吃面的间隙还可以勾上来咬住吸管喝一口。
走到弘毅学堂楼下时，他刚好吃完最后一口，把面碗丢在楼下的垃圾桶里，又喝完了最后一口豆浆，从荷包里抽出一包纸巾擦嘴。
“哟，小舟，来的够早啊！”林泽伟从身后走了过来，“怎么今天就来了，不在家休息一周？”
顾澜舟摇摇头，“反正家里闲着也是无聊。”
林泽伟点点头，“行，上楼吧，正好，我待会儿给你点高一的物理资料，你改完卷子就自己做会儿题。”
林泽伟是这一片有名金牌物理教师，上课风格幽默风趣而不失威严、逻辑清晰，下课后也能迅速和学生打成一片，即使现在四十多岁了，还经常没个正形，曾经也在江阳高中任过教，带的就是致远班。
只可惜后来，他在校外补课赚外快的事情被揭发，学校即使知道他对校内校外的学生都一个样，也只能按规矩开除了他。因为他踩到了底线。
林泽伟倒也没有一蹶不振，干脆一门心思做起了课外辅导，他向顾志国借了一笔钱，才弄了这么个大学堂。
即使他的班收费不便宜，点名上他的课的人依然人满为患，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学生都收，态度和天分，总得占一样。
林泽伟把顾澜舟带到楼上，笑着说，“昨天那个汪煦，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顾澜舟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反而有点纳闷，“一般吧，做不出来题就拿笔撒气，林叔，你怎么就收了他？”
“给的多，”林泽伟翻开教案，“他爸妈都是做金融方面生意的，可有钱了。”
顾澜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泽伟。
林泽伟当即就笑喷了，对顾澜舟说，“你把我林叔当什么人了？他再有钱我收的学费都是一样的。我是看他脑子真的灵光。”
见顾澜舟仍然满脸困惑，林泽伟继续补充道，“真的，我当老师当这么多年，学生什么样我看卷子就能看个大差不差，他思路挺活的，就是不怎么踏实，不像你。不过我说实话，如果他认真学下来，估计能赶上你。”
这话说的让顾澜舟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到不是在意的并不是林叔说谁比他优秀或者谁不如他，他并没有这种同龄人之间好胜心。
他一直相信，别人怎么样跟他无关，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以前林叔也在顾澜舟面前夸过别的学生，顾澜舟都很认可，毕竟他知道，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努力学习的人。
对于他而言，只要看到有人比他做的好，他就能去学。
只是顾澜舟一想起他昨天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就难免会对林叔的判断产生怀疑。
“哟，你还会不服气？”林泽伟看着顾澜舟的表情，有点惊讶。
“没不服气，就是单纯觉得……”顾澜舟还想继续说，却被林泽伟打断了，“算了算了，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考上阳高。你上课时帮我盯着点他，OK?”
顾澜舟点点头。
差不多到点了，不少学生陆陆续续的进了班，顾澜舟单独坐在最后一排搬了张桌子，在等他们做入门测试的那段时间，自学着高中内容。
入门测刚刚进行了五分钟，就有一声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报告——！”
顾澜舟放下书，抬眼看向门口，只见汪煦正站在门口，他的脸上泛了点红，大口喘着粗气，抬起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对不起老师，我……又迷路了。”汪煦说。
其它学生顿时哄堂大笑，连林泽伟都没忍住笑了一下，指着顾澜舟前面的那个位置说，“诺，那有个空位，去吧，坐下后赶紧把卷子写了。”
汪煦笑着点点头，往后座扫了一眼，看到顾澜舟后，整个人的表情便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他走到座位旁，把书包随意的丢在地上，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精致的钢笔，在卷子上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林泽伟看着时间，汪煦那小子比别的学生晚来一点，却也在规定时间内做完了，他把卷子收了上来，递给了顾澜舟。
汪煦往后看了一眼，刚还在疑惑顾澜舟怎么保送了还来这个班，原来是当助教来了。
顾澜舟没理汪煦，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红笔，对着答案改了起来。
他改卷子就像机器一样，精准无误，还可以从学生的步骤中看出他们的思路，一下子就找到问题所在。
改到汪煦的卷子时，想起林叔的话，他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发现汪煦的字写的竟然意外的好。
和顾澜舟写的那种方方正正的楷书不同，汪煦写的字更偏向行书，连笔多却很自然。
他挑了下眉，拿着红笔，不知不觉的就放慢了改卷子的速度。
改到大题时，他发现林泽伟老师对他的评价并没有夸大，很多应用题的思路连他都没想到。
只是……汪煦做题实在是太不认真，动不动就偷懒，具体表现为自以为是的跳得分点、频频出现计算错误。
最后的结果是，他的入门测试在最后一题拿了班上唯一一个满分的情况下，成绩依然是倒数。
顾澜舟心说：也是，毕竟他这种富贵人家的孩子，考不好也能靠花钱硬塞进一个好学校，说要努力读书自己考进去，也就是一时兴起，陪普通学生玩玩罢了。
他并不羡慕这种人，别人家怎么样都跟他无关，他才不管。只是林叔要他帮忙看着汪煦，那他就帮忙看看。
能让林叔在意的学生不多，除了他自己的女儿和他，顾澜舟记忆中，每届大概就只能出一两个。
顾澜舟觉得自己真的小看他了，汪煦的思路确实活，他抬起头，想看看汪煦上课的状态。
此时林泽伟刚刚讲完一道大题，当场出了一道同类题让他们做，他去趟办公室拿卷子。
其他的学生正在埋头做题，顾澜舟却看到汪煦正低着头，双手放在抽屉里。
顾澜舟皱了下眉，像个当了十几年的教导主任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站了起来，靠到汪煦身边。
果然……他在打游戏。
出于对林泽伟交给他的任务负责的态度，他伸出手，抓住汪煦的手机猛地一抽，就把他的手机夺了过来。
汪煦吓了一跳，抬头一脸懵逼的看着顾澜舟。
考虑到毕竟上课玩手机是他不对，汪煦还是打算先跟顾澜舟卖个乖、认个错。
只是没等汪煦先开口，顾澜舟却指着他的卷子对他说，“就靠这种态度，你还想考江阳三中？”
他这话一说完，班上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这让汪煦很有点难堪，毕竟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都强，谁都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还是同龄人面前丢脸。
汪煦默默低下头，顾澜舟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入门测试的卷子发了下来，又把手机放回汪煦桌子上，回到座位上刷题。
此时林泽伟刚好回来，拉开教室门的时候，忽然觉得教室里的氛围安静的有些诡异，还以为是这帮学生临近中考，终于知道紧张了，满意的点点头，拿起粉笔继续板书。
下课后，学生们下午还有课的就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楼下吃饭，没有课的便直接背上书包回家。
等人都陆陆续续的走完了，汪煦却依然一个人坐在那里，拿着笔死磕着最后那道题。
顾澜舟也刚好做完一道板块模型的大题，对着答案打了个勾，合上书本时才发现汪煦还坐在那里。
他有点意外的站起身，打算凑过去看看，汪煦却突然转过身面向他，“啪”的一下把卷子拍到他的面前，指着顾澜舟说：
“你们这些学霸，是不是都特别看不起我们这种成绩一般的普通学生？要和我们划清界限？好心给你吃糖你不要，帮你打伞你还一直躲着，跟你讲话你爱搭不理。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角落里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好心关心你，你却说我多管闲事……”
顾澜舟被他说的满脑门子问号，他知道他那些行为不算友善，可他万万没想到汪煦居然是这个脑回路。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学霸，平日里也确实不爱亲近人，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指责他看不起别人。
“还有，我承认我上课玩手机是不对，可你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羞辱我吧？顾澜舟，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一定要靠自己考上阳高！咱们走着瞧！”
羞辱？
这下顾澜舟觉得自己更冤了，他只是学着林叔以前敲打别的同学的样子，敲打一下他，怎么在汪煦那里就变成羞辱了？
说完，汪煦就背上书包，转过身，“嘁——”了一声后，
扬长而去了……
顾澜舟愣在了原地，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嗯……
不知所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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