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仙遥谷。
“臭小子你睁开眼!”醉酒的老翁睡眼惺忪,骂道:“通天大路!你往我身上走?”
老翁骂骂咧咧,安世得急急道歉,左右瞧看,立时收了声音,道:“老头儿,这怨不得我……你瞧瞧,你睡路中间,我踩着你情有可原,这可怨不得我昂……”
“呸!”老翁啐道:“就怨你!就怨你!”
眼前的老翁泼天打滚,似顽童一般嚷道:“我不管!我不管!……今日这事没个说法过不去!”
安世得看了个目瞪口呆。
他默默赞叹老翁年纪虽大,却如孩童般活泼有力,于是道,“行行行,好好好,我赔我赔……”
哪知那老翁立马收了打闹,登时笑道:“我老汉可不是得饶人处不饶人的王八羔子,你既说了赔,那就…赔烂酒槽里的一坛神仙哭吧!”
“什么?!”安世得立马拒绝道:“不行不行……不行……”
仙济州什么都好,唯独烂酒槽里的神仙哭不好,不好在一个字——
贵。
以他现在的积蓄,莫说一坛,就是一盏他都买不起。
他嘿嘿一笑,蹲下身,开始天花乱坠:“阿翁啊,您看您——白发苍苍却中气十足,满脸褶皱却面色红润,双眼更是炯炯有神,鼻孔出气那更是力壮如牛,我瞧您四肢发力比我这个年轻人都厉害!您可真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地之傲子!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想必来日您定能炼成登仙成神吉祥如意大道生于心——九脉息神无与伦比精彩绝伦隐者神功!从此踏遍青云,临风傲雪,逍遥一生!”
老翁微微一顿,“当真?”
安世得急忙点头,“那是自然!我略微会些算命之术,今日出门算出会遇见一位天纵奇才!可走一路都没遇上!险些就以为是失算……疑惑之间竟然真叫我遇见了!我实在没想到,天纵奇才竟然是我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在下佩服!在下佩服!如此年纪却不失鸿鹄之志!吾辈楷模!简直吾辈楷模是也!”
老翁乐得厉害,笑得十分灿烂,拍手道:“你是个慧眼识英雄的人!我老汉生平第一次遇见!去吧去吧,年轻人,去吧,酒水我就免你替我跑一趟,你只需帮我一个忙,”老翁从袖中取出一块碎片,“把这个碎片交给济州那个有名的泼皮户儿,姓安,名字……我忘了,你且帮我找找他!这是他爹的东西,重要得紧!”说罢,似是不放心,于是又嘱咐了一遍:“……你可要好好帮我老汉这个忙啊……”
安世得一怔,接过碎片,他道:“好……我一定找到他……”
未说完,身后有人道:“哎呦哎呦,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他都躺在地上了!”
说话的人似乎很是生气,着急道:“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翁,你们上点心!……上点心!”
另一人怨道:“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也要比武练剑的啊……”
那人气道:“吃这碗饭就好好端着碗!来仙遥几年本事不见长,端碗骂娘的嘴皮子功夫倒像野虎爬山越爬越高!”
适才抱怨的人道:“知道了知道了,回回骂也不见你能骂出什么新意来,就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听得我耳朵里的茧子都想探出手来打你几下!”
安世得回身,二人齐齐惊讶道:“安世得?……安…世得?你真是安世得?……苍了个天,你是人是鬼?”
安世得刚要说话,便听一边有人嘀咕道:“安世得不是死了么……这分明是个鬼……鬼?!”那人尖叫一声,“鬼啊……完了完了……见鬼了……见鬼了……”
安世得瞪着一双眼无比疑惑,他死死掐了一下虎口……看这些人的反应,难道…难道他不是个人?……他是个人啊,不是鬼……虎口生疼,就是人啊……是不是人旁人不知,他自己还能不知道么?……难道……难道!……是他夜里梦游,偷学了一身变鬼的新本事?……不对啊,没道理……不过……万一真是梦游,那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不仅能偷学本事,还能悄咪咪地上天,偷金枯神君的命途神书……
但是他夜里忙得厉害,自从莲祈寺方丈听说他没地方吃饭后,硬是把他留下来,趁他不注意时给他塞各式各样的果子面饼或者馒头,他为了答谢方丈,就将整个莲祈寺的壁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所以根本没时间睡觉,更不可梦游。
或者是他白天睡觉的时候?
不,不可能,如果他真的梦游,他的狗绝对不可能一如既往地冷静。要知道,他的狗是条狗精,虽然修炼千年没修成人形,但最爱咋咋呼呼,哪怕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叫两声。
他盯着眼前的几个人一看再看,终于确定这些人是——
中了邪了。
他站起身,绕着几个人先是走了一圈,随后开口道:“天灵灵地灵灵……”
几个人屏着呼吸似乎不敢动弹,安世得仔细地端详着每一个人,问道:“你们为什么觉得我是鬼?”
闻言,其中一人道:“难道你不是么?”
另外两人忽地拍手笑道:“是不是鬼你今日都难逃此地!”
说罢就要拿剑砍他。
安世得一个急躲,忙不迭取下脖子上的弹脑绝命珠,照着其中一人的脑门呼去,只听清脆的“嘣”的一声,那人紧接着便大叫:“啊——”
余下两人见此,举着剑纷纷朝他的珠子而来,安世得忙收了珠子,挂在脖子上,慌乱地从斜挎着的百宝袋中取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照着那两人脸上扔去,一时间,两人疼得呲哇乱叫。
安世得哈哈大笑,道:“这可是我用了上千种毒药制成的‘鬼哭狼嚎粉’,若一日之内清洗不干净,你们可就要毁容啦!……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追着我打,赶紧找个水池子,好好洗一洗罢!”
说罢他笑着转身就跑。
一跑不要紧,被掌教逮个正着,“安世得!同门师弟!同门师弟!你就是这么对同门师弟的!”
同门师弟?完了……不妙!
掌教最注重同门之间的情谊,他时常要求仙遥弟子要如亲兄弟一般互助互爱……安世得不愿意听这些话,因为他和仙遥的十一弟子,也就是他姨母的儿子姜迟,势若水火,曾一度要拿刀杀了对方。
掌教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他们二人听的。
只不过没人听。
掌教接着生气:“忘恩负义!一连消失九年,回来竟不去拜见你师父,反倒在这里欺负师弟们!”
安世得不自在地摸摸头,道:“掌教,师父清修,我进去恐怕不太合适……”
“你进来吧,”掌教瞅了他一眼,“你师父找你。”
安世得踌躇不前,迟迟迈不出腿,一双手叠在身前,犹豫道:“师父在做什么……”
掌教微微一笑,“你放心,你师父的戒尺昨日断了两截。”
安世得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掌教大笑,道:“难得,灵禅竟然是你在这世上唯一惧怕的人,当日我将你送在他门下,这个决定做得妙啊……”
听了这话,安世得更加惆怅,两道眉毛扭在一起,推脱道:“掌教真人,我要么……还是算了罢……”
“既来之,哪有不见你师父的道理?”掌教将他推进门,“进去吧,你师父等你很久了。”
入门后,安世得心跳愈发烈,他四处张望,着急地捕捉屋内的身影。
身影并未瞧见,但师父的屋子还是一如以往的香气熏人。
他师父是个妙人,三千多岁的年纪,一点都不和蔼慈祥,耗费许多修为在一张脸上,看上去比他都要年轻不少,离远了看以为是哪个修成了的新仙春风得意。性格冰冷得很,不爱与他们说话,仅有的几句话还是教训他们的厉语。
“回来了?”
身后疏离的声音响起,安世得急忙回身,匆匆跪在地上,拜道:“师父。”
灵禅真人并不说话,而是朝一旁的书案走去,弯腰在抽屉中翻看了许久,随后坐下。
安世得抬起头,便见灵禅素袍飘仙,双臂撑在桌子上,眉头微微蹙起,一双修长的手缓缓拂过眉骨。
他不禁想起师父的那句“谁道神仙皆是苍发白胡?修为得以,十中之一修容貌道,心随时宜,我道可成。”
“此番回来,是要做什么?”
蓦地一句问起,安世得忙不迭拉回思绪,一时磕巴道:“游花节的神扮,我想、我想……”
“接着说,不要结巴。”灵禅略略低下头,并未正眼瞧他,“不日我便要闭关,今日你有什么事,最好全部说出来。”
安世得闭闭眼,紧张道:“我想以仙遥灵禅弟子的身份参加,而且……麻烦师父同我说说怎么能当得上神扮……”
灵禅听此,紧蹙着的眉头终于平展下来,微微笑道:“神扮并非只能仙遥弟子参加。”
“但是师父,”安世得半起身,急道:“九年前我并未与师父断绝师徒关系,所以……所以……”
“哦?”灵禅饶有深意地淡淡一笑,“所以什么?”
“所以我还是师父的徒弟……”安世得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你当日偷走我的剑,这一事,你又怎么说?”
“对不起,师父,对不起,”安世得再度伏跪在地上,“我知道那是师娘留给您唯一的东西,是我的错,师父要打要罚,我绝不多言。”
灵禅没再说话。
安世得心跳愈发地快,他担忧的并非是偷走那把剑,而是偷走之后那把剑彻底消失了。
他对此非常疑惑,明明当日是还回去了的。
他微微起身,又道:“师父……我知道九年过后再道歉为时已晚,可是……师父,我必须以仙遥灵禅弟子的身份当上神扮。”
灵禅起身,缓缓走到他身前,道:“你起来罢。”
须臾,又道:“那柄长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解铃还须系铃人,若不是你,那剑也不会面见世人。既如此,日后你便把这事挂在心头上,无须刻意寻找,但若能寻见,你得替我拿回来。”
安世得急忙点头应道:“应该的……”
灵禅又道:“如你所说,当日我并未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你还是仙遥弟子。所以,你今日来,是因为什么?”
这一问问得安世得怔愣了许久,良久,他回过神来,道:“多谢师父。”
灵禅点头,道:“神扮一事不分门道,并非只是我仙遥一门的事,临渊门道众多,到时有许多弟子参加,但最终只需要十二个神扮,如果能顺利入选,那便可一朝登天,成个九霄神官,在凡间施布花种。”
安世得问:“只要当上神扮就可以,是么?”
灵禅道:“自然。”
安世得又问:“那么怎么当上神扮呢?”
灵禅道:“有花符便可。”
安世得点头,正欲再问时,灵禅却摆摆手打断他,问:“你今日当真只有这一事要问我?”
安世得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你还有一事,”灵禅眉头又微微蹙起,“说吧。”
安世得道:“没有了。”
灵禅长叹,道:“也罢……你去罢……”
安世得试探问:“那师父……是同意了么……”
“我同不同意并不重要,”灵禅道,“全在你。我只盼求一点,莫要被妖怪打得爬不起来,后知后觉才发现是阴谋诡计……你去罢,余下的事自己去……”
安世得登时开心起来,有师父这句话,那他就能在必要的时候狐假虎威地来一句“我是灵禅真人的弟子”。
拜别师父,安世得紧绷着的弦顿时放松下来,他一路走一路哼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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