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木阴风阵阵。
安世得道:“今日的千里木不会风平浪静。”
应景繁道:“哥哥,一起上吧。”
安世得点点头,示意应景繁将手上的灯熄灭,取下弹脑绝命珠,重重地向一旁扔去。
应景繁道:“哥哥,后面!”
登时,一股浓密的黑烟疾速升起,绝命珠像是打在石头上,“嘣”的一声过后,安世得接住珠子,夸道:“好珠!好珠!”
那黑烟绕着弯转了两圈,随即消失,千里木大风四起,很快静谧的四周就传来一阵哭声:“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那声音像是一剂迷药,凡有听者,必定要呆滞很久才能反应过来。
“景繁!”“哥哥!”
二人一同道。
安世得道:“这声音是鬼迷天迷惑人的技俩,千万不要被迷了心智!”
“哥哥放心,他迷惑不了我!”应景繁道:“哥哥手上绝命珠藏好,那不该是抵御外敌的武器……我有一箫,名唤不离,哥哥往后拿着它吧。”
“来不及了!”安世得道,“神器认主,你拿着便是!我这珠子虽然不该是法器,但我心中所属,法器必定是它!你且不要操心这个,快,先斩了鬼迷天便是!”
“哥哥小心!”应景繁手中的不离箫瞬时化作一柄长剑,直直向安世得身后的黑烟刺去,蓦地,空中传来凄惨的一声叫,安世得登即用绝命珠绑住那黑烟,道:“鬼迷天!这是临渊荒!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深地!”
四下忽地彻底安静下来。
安世得和应景繁背对背,望向无尽的黑夜——
须臾,周遭忽有诡异的光隐约亮起,有声音道:“救救我……救救我……有人吗……有人吗?我不能死……”
安世得道:“鬼迷天!临渊荒不是你该在的地方!今日你若不在此地久留,我便留你一命!”
诡异的哭声渐渐消散,却见四周忽然大亮,像是天明一般。
应景繁道:“哥哥,这又是鬼迷天的幻术。”
安世得道:“小心你的眼睛!鬼迷天的幻术向来极端,不到把人活活逼死绝不罢休。”
他从百宝袋摸出一条青白绫,递给应景繁系上,又嘱咐道:“千万小心!”
应景繁急忙问:“哥哥你呢?”
安世得道:“我无妨,我的……我不会受伤……”
不等应景繁说话,鬼迷天开口道:“这世上竟然真有痴情人……”
安世得警示道:“事不过三,鬼迷天,临渊荒不是你能在的地方!”
“我不能在?那你安世得呢?你别忘了……你也是深地其中一人!”鬼迷天咬牙道。
安世得一笑,问:“深地中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如今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是深地的人呢?”
“你算什么?!”鬼迷天已然崩坏,骂道:“你不过是个废物!你不过是个废物!你别忘了白雪山镇山扇因何而毁!你也别忘了当日是你害得天下苍生死了亲人!你更别忘了你爹是因何而死!你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活着?”
闻言,安世得冷笑一声,“我凭什么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不死也不活?”
这一句问得鬼迷天气急败坏,呛道:“可你当日生吞莲狐根灵!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安世得正要说话,却听见应景繁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活着没有意义,那你久居深地,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回走——又有什么意义?”
鬼迷天登时气道:“有你什么相干!有你什么相干!你个假狐狸真妖魔!”
“鬼迷天!”安世得道:“事不过三!速速回深地,我可以手下留情!”
说罢,安世得收了收绝命珠,那珠子愈发紧了,疼得鬼迷天呲哇乱叫,骂道:“没猜错的话,这串珠子是你身上的一块骨头吧?”
须臾,他又阴笑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串珠子带回深地,你还算阳间人吗?”
安世得不由得一笑,“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绝命珠愈发收紧,鬼迷天一句又一句地质问:“安世得!安世得!你凭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活着!”
蓦地天彻底亮起来,鬼迷天肆笑,道,“人皆有命!生死书上说你做什么你就只能做什么!凭什么背道而驰,凭什么与你的命大相径庭!你不该活着……你不该活着……”
安世得听罢,啐道:“狗拿耗子——”
“难道你该活着吗?”鬼迷天又一声阴笑,“要不是你身后这个人,你能活得了吗?你愿意活着吗?……光凭你?你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安世得紧紧拳头:“我已经留了活路……是你自己不愿意走的……”
绝命珠再度收紧,鬼迷天愈发惨笑:“你害怕了……你害怕了……哈哈哈哈哈倘若他们再死,你就没有活得必要了,对吧?”
安世得笑道:“活——我一定要活着——只可惜——”
安世得取下绝命珠,接过应景繁手上的剑,道:“你,无法再从深地走回临渊了……”
一柄长剑直指那股黑烟,那黑烟撕心裂肺的一声叫过后,只见四下里金光四溢,一朵偌大的血色莲花绽放开来。
“安世得。”一道刺骨的声音从头顶处幽幽而至。
安世得和应景繁双双抬头,那花平稳地落在地上,接触地面的那一刻,鲜血一般的颜色立即消失,只剩洁白无暇的花瓣。
莲花上站着一个人,身上一件薄丝衣如浸染在浓血中,一头乱糟糟的老发,口中喃喃:“安世得……你还我……你还我……你赔我药……赔我……”
安世得道:“何来赔药一说?”
莲花上的人道:“这是你的债……你该赔……”
安世得不由得又是一笑,道:“这话说得离谱,怎么能是我的债呢?”
莲花上的人冷哼一声,“怎么,你不认?”
“不认。”安世得似笑非笑,将手上的剑还给应景繁,又道:“今日站在这里,是生是死只需一战……旁的话,没有说的必要……当日是我生吞了生死药,但我不认这是我的债——坚决不认!”
说罢,安世得再度取下绝命珠,那珠子经手一转就变作柳木条,安世得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目光狠厉,全然不顾周遭的一切,也包括应景繁——他恨极了鬼迷天——他死了的谣传,几乎全部源自这个虚无缥缈的家伙。
鬼迷天活在深地,处在人间与地狱中间,不算人也不算鬼——但实在离奇,一个不算人不算鬼的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把他死了的谣言传遍大江南北,传遍九霄六玄。
鬼迷天这时笑道:“你怕了……你怕别人说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怕到是非不论、黑白不分——便是天下人骂你个背信弃义你也不管不顾——便是天下人说三道四你也无能为力——你怕……”
安世得忽地冷笑,“你怕么?”
鬼迷天稍稍顿了顿,遂即笑道:“怕——我什么都怕——最怕你死不了——”
安世得松了松手中的柳木条,那木条便向鬼迷天刺去,鬼迷天手中一朵血花朝着安世得扔来,一旁应景繁登即堵在安世得身前,“哥哥小心!”
安世得回头便见那血花透着一股极其妖异的金光,眼疾手快,他又堵在应景繁面前——
血花直直撞在他的后背中心,他疼得一颤,险些没站稳,趔趄着跌在应景繁怀中,只听应景繁一声:“哥哥……”,他便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再度醒来,鬼迷天早已不见踪迹,眼前除了抱着他的应景繁,还有一道仙骨嶙峋的背影。
那人转身,他道:“金枯?”
金枯面上的金纱随着风缓缓而动,他温和地笑道:“怎么样?”
安世得揉了揉头,从应景繁怀中坐起来,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金枯抚抚衣袖,“我去仙遥送花名册,路过这里,见有妖光,便寻到此地,不想你竟然倒下了——妖呢?”
安世得蹙蹙眉,道:“跑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应景繁拉了拉他的手,道:“哥哥,我们该走了。”
金枯笑道:“时辰快到了,我们一道去罢。”
应景繁道:“我和哥哥跟你并非同路人,神君还是另寻大道,各走各路。”
金枯蓦地一笑:“你啊——济州谣传说我们应二公子心里有个人,那个人不会真是安世得吧?”
安世得听罢,便觉金枯玩笑开到了二里地以外,打发他道:“神君,你闲得很么?”
听此,金枯一拍手,“哦!对!我得去送花名册——也罢,既非同路,那我先行一步。”
安世得看着金枯远去的背影,撇撇嘴,嘀咕道:“他是疯了么……”一回头,又见应景繁满面泪光,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他倒是不惊讶,就是好奇为什么。
应景繁道:“哥哥,你身后的伤……什么时候?”
安世得一顿,开始犹豫起来,他身上是有很多伤口,鲜红的刀印大小不一,遍布整个身体……他十分疑惑,寻常受伤,没几日就能痊愈,他身上的刀印,整整存在了九年之久……这听起来离谱又荒唐,本该结疤的地方却久久不能痊愈……
他挠挠头,道:“是有伤……不过没事了……”
“你骗人,”应景繁道:“既然没事,为什么会晕过去?”
安世得尴尬地一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倒下去……关键还是在鬼迷天面前倒下的……按理说他身上这些伤,即便疼,即便没好全,也不会这么脆弱……
须臾,他道:“那应该是没好全……不然也不会倒下去……”
事实摆在眼前,安世得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身上的刀口,从前他不是没疼过,只是没疼得这么厉害过……今日着实丢人,区区几个刀口竟然害得他倒在鬼迷天跟前……
应景繁却忽然猩红着一双眼,异色瞳孔变得格外娇艳,他道:“哥哥,你还是不肯跟我说实话……你身上的伤,分明是九年前被人一刀一刀……”
说到此,应景繁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抓着安世得的衣袖,低沉着的一头白发就顿在安世得面前,安世得看着那头白发,彻底怔住了。
见应景繁梨花带雨,于是安慰道:“我说的就是真话……以前真没这么疼过,可能今日遇到了鬼迷天,他到处说我死了……我一时没忍住?崩坏了伤口?”
良久,眼前人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安世得默默地喘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又听应景繁问:“那,绝命珠呢?……哥哥,你不能撒谎……”
“啊哈哈哈,”安世得笑道:“不撒谎、不撒谎……绝命珠确实……确实是我身上的一块骨头。”
应景繁沉沉地垂下了头。
“多年前性子太犟,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不管是跳荒崖,还是救苦救灾,我都不喜欢被人指点着走……”安世得耸耸肩,“身上的伤就是那时来的……”
“可是哥哥,我记得……我记得你最怕疼……”
安世得勉强一笑,“天下哪有不怕疼的人,都不过是咬着牙撑住的!真说起来……我已经不记得那时候说怕疼的感觉了……”
“哥哥……”应景繁抽泣,不住地发抖,“哥哥……”
安世得手忙脚乱,一时从百宝袋中翻找擦泪的手绢,一时又像安慰幼童一般拍拍应景繁的肩膀,一时又慌里慌张地安慰:“你莫要哭……”
应景繁却哭得更厉害了。
他呜呜咽咽地道:“哥哥,你跟我说实话……你跟我说实话……”
安世得道:“这个……真的是我那时受了伤,有块骨头怎么也补不回去,我索性就把它断成几截,打磨成珠子……不是假的……而且我刚好没有趁手的法器,就干脆把它当法器用了……”
应景繁依旧止不住地哭,安世得愈发慌作一团,他不知所措地呆站着……他委实没有能止住应景繁继续哭下去的办法……虽然他知道应景繁哭是出自对他的关心……可一片凄凉了很久的荒漠面对源源不断的清水时,总要一愣再愣……
不过,他还是道:“你别哭……你别哭……”
好一会儿,应景繁捂着脸蹲了下去,又过了许久,哭声终于停了下来。
安世得屏气凝神地站在应景繁身后,小心翼翼地朝前探了探身子,低声问道:“你……不哭了?”
应景繁起身,道:“哥哥,我失仪了。”
安世得笑道:“无妨无妨……”
“哥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听着应景繁的语气十分坚定,安世得看了看他,点头示意。
“身上的伤口,疼,对吗?”
安世得如实地点点头。
应景繁又道:“我通晓些医术,哥哥信我的话,不如……交给我,我一定能让它们恢复如初。”
应景繁似乎更加坚定,安世得虽觉得他身上的伤口恢复如初是天方夜谭,此时也不想败了应景繁的兴,于是笑道:“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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