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的阳光被百叶窗切成碎片,落在“义联”堂口的红木桌上。沈惊鸿指尖划过账本泛黄的纸页,油墨味里混着淡淡的霉味——这是算盘刘昨晚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老帮主近五年的私人账册,却唯独缺了三年前那一本。
“刘叔说,三年前的账本在老帮主遇刺前就不见了。”站在桌前的阿武低着头,额角还缠着纱布——是昨晚码头混战中被碎玻璃划的。他手里捏着个牛皮纸袋,“这是从老周家里搜出来的,除了几件旧衣服,就只有这个。”
沈惊鸿拆开纸袋,里面是一沓汇款单,收款方都是“南城福利院”,汇款人签名是“周”,金额从三百到两千不等,汇款日期集中在每个月的十五号——和老帮主去馄饨摊的日子重合。更奇怪的是,每张单子的备注栏都画着个小小的船锚。
“老周的老婆早逝,就一个儿子,哪来的钱捐福利院?”阿武忍不住开口,“而且福利院那边查过了,三年前有个匿名账户,每个月都会给一个叫‘阿蛇’的孩子打生活费,金额和老周的汇款数正好对得上。”
沈惊鸿的目光停在账本某一页的角落——那里有个用铅笔写的小字“蛇”,旁边标着日期:三年前七月十五。他忽然想起王伯说过,老帮主十年前在福利院资助过一个孩子,因为天生六指,被遗弃在蛇洞口,老帮主就给那孩子取了个贱名“阿蛇”,盼他能像蛇一样活得顽强。
“把福利院的资料调出来,重点查三年前离开的孩子。”沈惊鸿合上账本,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另外,去查老周坠海那天的运货清单,我要知道他最后接触的是哪批货。”
阿武刚转身,堂口的木门就被推开了。四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拎着个黑色布袋,嘴角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是警方专门负责□□案件的张警官,以手段狠辣著称,据说当年虎帮的三当家就是被他设计送进了监狱,至今没出来。
“沈主事,大清早的在忙什么?”张警官把布袋扔在桌上,拉链被拉开的瞬间,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吴天那枚银质打火机,还有半张染血的地图,“码头仓库的火,是你放的吧?吴天的尸体在礁石滩被发现了,致命伤和你惯用的折叠刀吻合。”
沈惊鸿没看布袋里的东西,只是盯着张警官的领带夹——那是一枚镀金船锚,和老周汇款单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张警官查案,靠猜的?”沈惊鸿拿起账本,慢悠悠地翻着,“昨天晚上我在堂口对账,阿武和十个兄弟都能作证。倒是你们警方,该好好查查虎帮的军火走私案,听说吴天手里有批改装枪,不知道沉没沉进海里。”
张警官的脸色沉了沉。他知道沈惊鸿在暗指什么——三年前那起走私案,警方抓了几个小喽啰就草草结案,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压着。他俯身凑近沈惊鸿,声音压得很低:“老帮主死的那天,有人看见你在馄饨摊外跟他争执。那半张地图,到底藏着什么?”
“藏着能让某些人睡不着觉的东西。”沈惊鸿抬眼,目光和对方撞上,“比如三年前‘意外’烧毁的证物室,比如那些突然翻供的证人,再比如……你领带夹上的船锚,跟老周汇款单上的,倒是挺像。”
张警官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身后的年轻警员想上前,被他抬手拦住了。
“我劝你别查下去。”张警官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有些骨头,嚼碎了会硌死自己。”
布袋被重新拉上,张警官带着人离开时,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极了老帮主生前总说的那句话:“穿警服的狼,比黑夹克的狗更难防。”
阿武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低声问:“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沈惊鸿摇头:“现在动他,等于告诉所有人,地图的秘密和警方有关。”他拿起那沓汇款单,“老周的汇款和‘阿蛇’的生活费对得上,老帮主的账本标着‘蛇’,张警官的领带夹是船锚——这三个线索,肯定拴着同一条绳。”
正说着,堂口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染着绿毛的小混混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上还带着鞋印:“鸿哥!虎帮的人把福利院围了!说要找一个叫阿蛇的孩子,还说……还说那孩子偷了他们的船运记录!”
沈惊鸿猛地站起来,折叠刀“咔”地弹开。他想起那个在码头礁石后发抖的少年,想起王伯跛着脚收拾碎碗的样子,想起老帮主留在馄饨摊的半双筷子——原来那些看似无关的人和事,早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缠在了一起。
“带二十个兄弟,跟我去福利院。”沈惊鸿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黑夹克,“告诉虎啸天,敢动福利院的孩子,我拆了他的狼头堂。”
阿武应声去召集人手,沈惊鸿走到门口时,瞥见桌上的账本被风吹得翻页,停在三年前七月十五那一页。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蛇”字上,把纸页烤得发脆,像一块随时会裂开的骨头。
他忽然明白,老帮主为什么要把地图藏在馄饨摊,为什么要让跛脚王伯保管半块象牙——这些看似脆弱的人,恰恰是黑街最坚韧的线,串起了那些被权力和利益掩埋的真相。
福利院在城郊的老巷里,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沈惊鸿赶到时,虎帮的人正用斧头劈大门,铁门上的“仁爱”二字被砸得歪歪扭扭。一个穿中山装的老太太拦在门口,手里攥着十字架,正是福利院的院长刘嬷嬷——当年老帮主被仇家追杀,是她把他藏在菜窖里,躲过了三天三夜。
“你们这群畜生!这里是福利院,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刘嬷嬷的声音发颤,却死死挡在门前。
虎帮为首的刀疤脸抬脚就踹,沈惊鸿甩出手里的折叠刀,刀身擦着对方的脚踝飞过,钉在门框上,震落一片灰尘。
“我的刀,比你的脚干净。”沈惊鸿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黑夹克的领口被风吹得扬起,“滚。”
刀疤脸认出他,脸色瞬间白了:“沈、沈主事,这是虎哥的命令……”
“我让你滚。”沈惊鸿往前走了一步,巷子里的风突然停了,连树叶都不敢出声。他左臂的肌肉绷起,那道贯穿性刀疤在阳光下格外狰狞——那是三年前,为了护着一辆装满福利院物资的卡车,被虎啸天的人砍的。
就在这时,福利院二楼的窗户突然打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出头来。沈惊鸿抬头看去,心脏猛地一缩——那孩子的左手,赫然是六指。
“他们要找的船运记录,在我这。”少年举着个用油布包着的本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就是阿蛇。但这记录不能给你们,这里面记着我爸怎么被害死的,记着谁把沉船的货换成了假的,记着……”
他的话没说完,一颗子弹突然从巷口飞来,擦着他的耳朵打在窗框上!沈惊鸿瞳孔骤缩,猛地冲向大门,同时嘶吼:“趴下!”
混乱中,他看见巷口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副驾驶的车窗半降,露出张戴着墨镜的脸——是张警官的司机,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瘦高个。
“有内鬼!”阿武大喊着掏出枪,却被沈惊鸿按住。
“别开枪!”沈惊鸿低声说,“他们要的是记录,不是人命。一旦开枪,就成了我们袭警,正好给他们借口查封福利院。”
他抬头看向二楼的阿蛇,用口型说:“把东西藏好,跳下来。”
阿蛇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把油布包塞进怀里,翻出窗外的排水管,顺着管子往下滑。虎帮的人刚要上前拦,就被阿武带来的兄弟缠住。
沈惊鸿趁着混乱冲到楼下,在阿蛇落地的瞬间接住他,转身撞开旁边的杂物间门,把人推进去:“从后门走,去红馆赌场找红姐,就说我让你来的。”
阿蛇点点头,刚要推门,突然转身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沈惊鸿手里:“这是我爸刻的,他说要是遇到能信的人,就把这个给他。”
是个用桃木刻的小船,船底刻着“十”字。沈惊鸿想起地图背面的“十人同船,唯蛇独活”,突然明白——当年那艘沉船上的十个人里,有老周,有老帮主,或许还有张警官,甚至……有现在义联里的人。
杂物间外传来枪声,沈惊鸿把阿蛇推出后门:“快走!”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时,沈惊鸿握紧了手里的桃木船。他转身走出杂物间,看见虎帮的人已经倒了一片,阿武正用枪指着那个瘦高个司机,而张警官站在轿车旁,慢条斯理地擦着墨镜。
“沈主事,绑架证人,私藏证据,你这罪够判二十年了。”张警官戴上墨镜,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跟我回警局一趟吧。”
沈惊鸿没说话,只是举起手里的桃木船,迎着阳光。船底的“十”字在光线下格外清晰,像一道刻在骨头上的血痕。
“十年前同船的十个人,现在还剩几个?”他轻声问,像是在问张警官,又像是在问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老帮主死了,老周死了,吴天死了……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张警官的身体僵了一瞬。巷子里的风再次吹起,卷起地上的纸屑和灰尘,迷了所有人的眼。沈惊鸿知道,这场关于账本、船运记录和十人性命的博弈,已经从暗处摆到了明面上。
而他手里的桃木船,就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那扇藏着所有秘密的门。门后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地狱,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从接过老帮主那半张地图开始,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福利院的刘嬷嬷拄着拐杖走过来,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身上——是老帮主生前常穿的那件,袖口磨出了毛边。
“阿鸿,老帮主说过,走夜路的人,手里得有盏灯。”老太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这灯可以是刀,可以是账本,也可以是心里那点舍不得丢的念想。”
沈惊鸿望着巷口的阳光,握紧了桃木船。他知道,自己的灯,已经被点燃了。不管这灯最终会照亮真相,还是烧了自己,他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那些沉在海底的骨头,那些记在账本里的血债,那些藏在少年怀里的秘密,总得有人来埋,有人来偿,有人来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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