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馆赌场的旋转门把暮色切成碎片,沈惊鸿走进大厅时,骰子碰撞的脆响和筹码落桌的闷响像潮水般涌来。穿红旗袍的服务生刚要上前引路,就被他摆手拦住——他要找的人在三楼最里面的包厢,那个只有“自己人”能进的“听风阁”。
楼梯转角的穿衣镜映出他的影子,左臂的刀疤在衬衫下隐隐作痛。刚才从福利院脱身时,张警官的人故意放了水,显然是想跟着他找到阿蛇和那份船运记录。沈惊鸿绕了三条街才甩掉尾巴,指尖还残留着桃木船的纹路——那十字刻得极深,像是要把“十”这个数字钉进木头里。
“听风阁”的门没锁,虚掩着留了道缝。沈惊鸿推开门,雪茄的浓雾扑面而来,牌桌旁围坐着三个男人。主位上的红姐正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捻起一张黑桃A,看见他进来,嘴角勾起抹笑:“稀客啊,沈主事可是有半年没来我这打牌了。”
红姐是红馆的老板,也是老帮主的拜把子妹妹,一手骰子玩得神乎其神。据说她左眼能看透骰盅里的点数,右眼能看穿人心里的鬼。此刻她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晃了晃,照得牌桌上的筹码泛出冷光——那是义联和虎帮共管的地下钱庄账本,摊开的页面上,“三年前七月”那栏被墨水涂得漆黑。
“红姐的牌局,我哪敢不来。”沈惊鸿拉过把椅子坐下,目光扫过另外两人。左边的刀疤李是义联的元老,负责看管仓库,右手缺了根小指——十年前替老帮主挡刀时被齐根斩断;右边的眼镜蛇是虎帮的老三,总戴着副金丝眼镜,据说他的眼镜片是特制的,能在暗处看清对手的底牌。
“听说沈主事从福利院捞了条‘小蛇’?”眼镜蛇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的光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虎哥让我问问,什么时候把人交出来。”
红姐“啪”地甩出手里的牌,同花顺。她没看输赢,只是用烟杆敲了敲桌面:“在红馆的地界,别说一条小蛇,就是条龙,也得看我脸色。”她抬眼看向沈惊鸿,“阿蛇带来的那本船运记录,你看过了?”
沈惊鸿没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桃木船,放在牌桌中央。刀疤李的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雪茄掉在裤子上烫出个洞都没察觉;眼镜蛇端茶杯的手顿了顿,茶水溅在裤脚,洇出深色的印子。
“十年前的船,十个同船的人。”沈惊鸿的声音混在雪茄烟雾里,“老帮主、老周、吴天、张警官……剩下的六个,该不会就在这屋里吧?”
红姐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刮过铁皮:“阿鸿,你比老东西当年还敢赌。”她用烟杆挑起桃木船,“这船是老周刻的,他刻了十条,当年同船的每人一条,说是‘同舟共济’,结果呢?”她嗤笑一声,“船沉的时候,最先跳船的就是手里攥着船的人。”
刀疤李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红姐!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年要不是我背着老帮主游上岸,他早就喂鱼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把他背上岸后,为什么要把沉船的坐标卖给虎啸天?”红姐的声音陡然变冷,烟杆直指对方的脸,“三年前老周发现你偷偷运假货运到码头,是不是你让人把他推下海的?”
刀疤李的脸瞬间惨白,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短刀,是老帮主当年送他的“见面礼”。沈惊鸿的折叠刀已经出鞘,刀身抵住他的咽喉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僵住。
“老帮主的账本里,记着三年前你从码头领了三笔‘特殊经费’,金额正好够买一批假古董充作沉船货。”沈惊鸿的刀又进了半寸,“你以为把账本藏起来,就能抹掉这些?”
刀疤李喉结滚动,突然嘶吼:“是又怎么样!当年我为义联断了根手指,凭什么老东西就能当帮主,我就得守仓库?他答应过我,沉船的货捞上来,分我三成!结果呢?他早就把真货换走了,留给我们的只有一堆破烂!”
“真货在哪?”沈惊鸿追问。
“我不知道!”刀疤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知道被换成了一批金砖,老东西说要留给……”
他的话没说完,窗外突然飞来一颗子弹,精准地打穿了他的太阳穴。血溅在牌桌上,把桃木船染成了红色。沈惊鸿猛地扑向窗边,只看见楼下一辆摩托车疾驰而去,后座的人手里还握着冒烟的枪。
“是虎啸天的人!”眼镜蛇突然喊道,拔腿就往门外冲。
沈惊鸿反手抓住他的后领,把人甩回牌桌旁:“别急着走,刚才那颗子弹,是从二楼打来的,不是楼下。”他看向红姐,“红馆的二楼,除了你的人,还有谁能上去?”
红姐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缓缓抬起手,指向包厢角落的通风口——那里的栅栏有被撬动过的痕迹,缝隙里还卡着半片黑色布料,和张警官司机穿的夹克材质一模一样。
“张磊……”红姐的声音发颤,“是张警官的司机,他半个钟头前来说要借二楼的房间办公,我以为……”
沈惊鸿明白了。从福利院的枪声到红馆的暗杀,张警官一步都没亲自露面,却像个提线木偶的主人,在暗处操纵着一切。刀疤李的死,是为了灭口;眼镜蛇的急着离开,是想趁机把消息传给真正的“蛇”。
“船运记录里,记着当年把真金调换的人,是谁?”沈惊鸿看向眼镜蛇,刀已经抵住他的手腕。
眼镜蛇的冷汗浸湿了衬衫:“是……是老帮主自己!”他像是豁出去了,“当年他怕这批金砖被警方查扣,就和虎啸天做了交易——用假货运走警方的视线,真金由虎啸天秘密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分。可后来虎啸天反悔了,老帮主才留了一手,把金砖的真正位置画在了地图上!”
沈惊鸿的刀松了松。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虎帮执着于找地图,为什么张警官要插手——警方早就盯上了这批金砖,张警官不过是想借□□内斗,坐收渔翁之利。
“那半张地图……”
“另一半在虎啸天手里!”眼镜蛇急忙说,“当年老帮主和虎啸天各持一半,约定找到金砖后拼合。可老帮主死后,虎啸天一直找不到另一半,所以才到处搜你的身!”
红姐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群蠢货!老东西怎么可能把真位置画在地图上?”她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撬开桃木船的底部——里面是空的,只刻着一行极小的字:“生于馄饨,归于馄饨。”
沈惊鸿猛地想起老帮主留在馄饨摊的半双筷子,想起王伯手背上的烫疤,想起每次去吃馄饨时,老帮主总会用筷子敲三下碗沿。
“王伯……”他喃喃道。
“那个跛脚老头,当年是船上的厨子。”红姐收起银簪,“老东西最信的就是他。你们以为他手背上的疤是挡硫酸弄的?那是当年为了销毁金砖的账本,被火烫的。”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了,赌场的霓虹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牌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刀疤李的尸体还躺在旁边,血顺着桌腿流到地上,像一条蜿蜒的蛇。
“现在怎么办?”眼镜蛇的声音带着讨好,“只要鸿哥肯分我一杯羹,我愿意……”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沈惊鸿看着插进他胸口的刀,握刀的是红姐,她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海水:“当年你为了讨好虎啸天,把同船的水手长推下海喂了鲨鱼,这笔账,也该算了。”
眼镜蛇倒在地上时,眼睛瞪得滚圆,像是到死都没明白,为什么红姐会突然动手。
沈惊鸿收起刀,没看地上的尸体:“你早就知道他是内鬼。”
“从他刚才说老帮主调换真金时,我就知道了。”红姐用纸巾擦着手上的血,“当年调换真金的事,只有船上的五个人知道,他根本不在其中。他说这话,就是想骗你交出地图,好向虎啸天邀功。”她顿了顿,“老东西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把该知道的,都告诉了我。”
沈惊鸿看向她:“那你呢?你在这场局里,扮演什么角色?”
“我?”红姐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我只是想守着红馆,守着老东西留给我的这点念想。”她的声音轻了些,“当年若不是他把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我早就死在臭水沟里了。”
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是张警官的人到了。沈惊鸿抓起桃木船,走到红姐身边:“你想守着红馆,就得帮我一个忙。”
红姐回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你要去馄饨摊。”
“嗯。”
“张磊在二楼布置了人手,你从后门走,那里有我的人接应。”红姐从抽屉里拿出把钥匙,“这是老东西在馄饨摊后巷的储藏室钥匙,他说要是他不在了,就把这个给你。”
沈惊鸿接过钥匙,上面还带着红姐的体温。他最后看了一眼牌桌上的两具尸体,转身走向包厢的侧门——那里通往红馆的员工通道,阴暗潮湿,像极了当年那艘沉船的底舱。
穿过通道时,他听见红姐在身后喊:“阿鸿,记住,老东西说过,最毒的蛇,往往藏在最暖的窝里。”
沈惊鸿没回头。他知道红姐说的是谁。从福利院的枪声到红馆的暗杀,张警官的布局环环相扣,却唯独漏了一个人——那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馄饨摊老板,那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跛脚老头。
后巷的风带着油烟味吹来,沈惊鸿握紧手里的钥匙。储藏室的位置,就在馄饨摊的灶台后面,老帮主每次去吃馄饨,都会让王伯多加一勺辣油——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危险,按原计划行事”。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大概是红姐故意报的警,为了拖延张警官的人。沈惊鸿加快脚步,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条急于归巢的蛇。
他不知道储藏室里藏着什么,是金砖的真正位置,还是能揭开所有秘密的证据。但他知道,老帮主用生命布下的局,终于要到揭晓答案的时刻了。
馄饨摊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窗户,在地上铺了块暖融融的光斑。王伯正坐在小板凳上,慢悠悠地擦着碗,手背上的烫疤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沈惊鸿走到摊前时,王伯头也没抬:“加辣?”
“嗯。”
一碗馄饨端上来,热气氤氲了沈惊鸿的视线。他拿起筷子,学着老帮主的样子敲了三下碗沿。王伯的手顿了顿,起身走向后巷:“储藏室的门,我给你留着了。”
沈惊鸿望着他跛脚的背影,突然想起阿蛇说过,老周的船运记录里,记着当年沉船时,有个厨子抱着一块木板漂了三天三夜,救了船上唯一的幸存者。
他低头看向碗里的馄饨,突然发现汤底里沉着个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半块象牙碎片,正好能和老帮主留下的那半块拼合——完整的狼头打火机纹路里,刻着一个极小的“王”字。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沉。他抓起钥匙冲向储藏室,打开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霉味扑面而来——和码头仓库的味道一模一样。
储藏室里堆着几个旧木箱,最上面的箱子上,放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沈惊鸿掀开红布,呼吸骤然停止。
是老帮主的牌位,牌位前摆着十只桃木船,整整齐齐,像一排沉默的墓碑。而牌位的底座下,压着一张纸,是老帮主的字迹:
“十人同船,皆为利来。唯王伯,为义而留。然义字难写,人心难测。阿鸿,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看透棋局。金砖不在别处,在福利院的地基下——老周当年偷偷运过去的,为了给孩子们建一栋新楼。切记,莫让金染血,莫让义蒙尘。”
沈惊鸿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原来所谓的“生于馄饨,归于馄饨”,不是指地点,而是指老帮主毕生追求的道义——像馄饨摊的热汤,平凡,却能暖人心。
储藏室外传来脚步声,是王伯。他手里拿着一把菜刀,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老东西还是把秘密告诉你了……那笔钱,是我和他一起藏的,谁也不能动!”
沈惊鸿看着他手背上的烫疤,突然明白红姐那句话的意思——最毒的蛇,往往藏在最暖的窝里。王伯怕的不是别人抢走金砖,而是怕福利院的孩子们知道这笔钱沾着血,怕他们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我不动。”沈惊鸿放下信纸,“我只是来告诉您,阿蛇很安全,他说想跟着您学做馄饨。”
王伯的菜刀哐当落地,眼里的疯狂渐渐褪去,只剩下疲惫和释然。他蹲在地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老东西早就料到会这样……他说你比他心狠,却也比他心软。”
沈惊鸿走出储藏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馄饨摊的灯还亮着,王伯重新坐回小板凳,开始擦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巷口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是张警官的车。他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被红姐耍了,又找不到沈惊鸿的踪迹,只能先撤。
沈惊鸿坐在馄饨摊前,看着王伯把最后一碗馄饨端上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碗里,汤面泛着细碎的金光,像极了那些藏在地基下的金砖。
“阿鸿,老东西说,黑街的人活一辈子,总得多信点什么。”王伯的声音很轻,“他信你,我也信你。”
沈惊鸿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馄饨,热汤烫得他舌尖发麻,心里却暖得发胀。他想起老帮主临死前攥在手里的半张地图,想起码头礁石后发抖的阿蛇,想起红姐眼里的泪,想起那些为了一个“义”字而死的人。
或许这就是□□的宿命——用鲜血铺就的路,最终要通向温暖的光。而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碗沿被筷子敲了三下,清脆的声响里,沈惊鸿知道,老帮主的债,他会还;老周的仇,他会报;那些藏在暗处的蛇,他会一条一条揪出来。
因为有些东西,比金砖更重要,比性命更值得守护。比如福利院孩子们的笑脸,比如馄饨摊昏黄的灯光,比如那个刻在桃木船上的“义”字,哪怕被血浸过,被火烤过,也该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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