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胡润泽大张旗鼓走进办公室,手里举着一个发明专利证书。
先是举在胸前,姿态端正。然后举到头顶,手臂伸直。最后举到脸前,遮挡住脸,只露出证书。
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双腿交叠又迈开。从门口开始,绕着办公室走一遭,一直走到宁漪的工位前。弯腰鞠躬,双手捧上证书,“大佬。”
宁漪笑道,“拍戏呢。”
搞得实在风风火火,周围人都凑了上来看热闹。
之前宁漪申请的一个发明专利,关于一种微塑料去除技术,今天终于得到证书。
胡润泽向宁漪递上证书,但半途被人夺走,一传二再传三,证书在空中不停转换位置,隔许久也没能到达真正的主人宁漪手中。
“吼——”
“让我也摸摸。”
“贴贴好运!”
一群人在宁漪工位四周闹开,音量大而嘈杂。
说要庆祝,庆祝的方式是翻出宁漪的零食筐,胡吃海塞。
“徐柏林不得脸都笑烂了?”丁旻浩咬一口芥末薯片,嘎嘣脆。
“这还不得写进他快退休的履历里?”葛阳伸手往丁旻浩的怀里掏出两块芥末薯片,同样咬得嘎嘣脆。
“这么件大好事,找个机会薅他羊毛。”胡润泽挤眉弄眼,吃的是洋葱圈和怪味豆,一口一个。
“让徐柏林请吃饭?犒劳宁宁,我们作陪。”葛阳又伸手往胡润泽怀里掏怪味豆。
“忽悠他,把那瓶六十年历史的酒给搞来。”丁旻浩重新拍开一包虾条,包装袋一下爆开,像放鞭炮。
宁漪的零食筐被翻得乱七八糟。
忽然想起什么,丁旻浩挪动椅子,划舟那般滑到宁漪跟前,“宁宁,帮我润色申请材料行么?”
申请的也是专利。不过和宁漪不同,丁旻浩申请的是新型实用专利,关于水环境重金属监测。材料改了五遍了,还不合徐柏林胃口,丁旻浩头发都快改秃了。
求人的时候还得水蛇一样扭动身子,丁旻浩拽了拽宁漪的衣袖,“好宁宁,可以吗?”
宁漪觉得太肉麻,“做个正常人。”她摊开手,“给我吧。”
丁旻浩喜出望外,狂奔回自己工位,拿上一叠材料和一支铅笔,又狂奔回宁漪工位。
奔跑的时候动作太大,速度太快,临到头来没刹住车,往前绊了一跤,怀里的虾条顺着大开的口子全部撒出去。
偏偏全撒到宁漪的身上。
“啊!”
“我天!”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
宁漪抖落身上的虾条。其实不碍事,不是辣条那种全是红油的零食,虾条而已,抖落就行。
但舒心气得要爆炸。
她刚回来,就看见丁旻浩往宁漪伸手撒虾条的恶劣行径,撒得满身都是。
“不要!碰!我的!定海神针!”
舒心每说几个字,就往丁旻浩身上拍一下,力道大得震天响。
“哎——哎!”丁旻浩蜷缩手臂,“我不是故意的!”
宁漪也劝阻,“没事,我真没事。”
舒心不管不顾,警告丁旻浩,“别碰宁宁一根手指头。”说完把申报材料塞回丁旻浩怀里,“自己写!”
丁旻浩气得肺炸,握紧拳头,深呼吸,反驳舒心。
“哼!”
瘪着嘴,生气又无可奈何。
丁旻浩回了自己位置。胡润泽和葛阳见状,也溜回自己位置。
证书这才回到宁漪手里。
舒心告诉宁漪,“徐柏林找你,去趟他办公室。”
应该也是为了证书的事情。宁漪去了七楼,走进徐柏林办公室。
在侧面沙发上坐下,宁漪脖颈修长。徐柏林转动座椅方向,指了指茶几上摆放的资料。
“还有几个地方需要签字。”徐柏林说,“趁今天有空,全部补全。”
是一些之前项目的资料,一些表格。由于工作交叉忙碌,有些表格没来得及完善。宁漪翻动页面,在签名栏上补上签名。
途中,徐柏林聊起专利的事。说话开门见山,直接问宁漪,“考不考虑技术入股?”
签名的笔停顿,宁漪抬头。
徐柏林笑道,“我有这个想法。”
知道宁漪的性格,一直是不争不抢,淡然世外,不看重名利。但徐柏林不同,该出手时他绝不手软。
一进一守,空气凝重。
宁漪试探,“其他六位领导没有意见?”
“打了招呼。”徐柏林往保温杯里添热水,“当然,具体的操作还得再商量。”
宁漪握着笔,签完刚才进行到一半的签名。
徐柏林吹拂热烫的茶汤,把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吹开,“约了人,你去见一下。”
宁漪猜测,“谈价值评估的事?”
专利需要进行价值评估,才能判定能换取多少股份。
茶汤太烫,徐柏林撅着嘴半天,一口没喝上。他把茶杯放在一旁,“谈一个你满意的数字,心里有底。”
想到什么,徐柏林问宁漪,“今天开车没?”
宁漪摇头。
“那叫司机送你。”徐柏林说着开始打电话安排。
宁漪签完字,整理好资料,起身,并对徐柏林郑重说了声。
“谢谢。”
***
评估机构的办公点在景和园区。这段时间来过这边好些次,宁漪已经大致熟悉。
为了避免耽误司机的时间,在楼下门庭前下车后,宁漪让司机先回去。
“我这边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宁漪关上车门前,对司机说,“之后打车回去也方便,您不用等我。”
价值评估,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谈完的事。
从下午三点半谈到快五点。
不是正式的价值评估,而是开始行动前的预先沟通,让宁漪有所准备。
过程还算顺利。
走出楼外,橘日悬于远空,横亘在两栋高楼之间。马路上车流穿梭。
马路对面,赖至廷和朋友坐在街边咖啡馆里。跃层花园露台,实木地板,绿植环绕,黑色遮阳伞矗立于木桌边。
赖至廷靠在椅背上,翘着腿,脚踝搭上膝盖。嘴里叼一根棒棒糖,白色棍子忽上忽下。
友人在聊天。吐槽的是最新上映的大制作电影,特效含金量哪里看得出来花了几个亿。
“分包的呗。”
“谁审的稿。”
赖至廷没怎么搭话,微仰着头,眼眸下垂,偶然看见了马路对面的宁漪。
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我的顺风车来了。”
拿出手机,赖至廷正准备给宁漪发消息,要蹭车。刚点开对话框,还没来得及打字,宁漪那边不知怎么了,莫名被路人撞了一下。
上下晃动的棒棒糖棍子忽然停住了。
路人撞得不重,但还是有些痛。
宁漪回头。路人没有察觉似的继续往前走。
小插曲,宁漪没再多注意,转回身再走一步,没察觉到身前就是密密麻麻摆放的黄色共享单车。
被车轮绊了一跤,重心不稳,身体前倾。宁漪下意识想扶住身旁的物品站稳,周围能扶的却只有共享单车。
扶到车座,惯性往前推,推到一辆共享单车,连带压倒之后的无数辆共享单车。
一副连环倾倒的塔罗牌似的单车。
机械碰撞的震天响动。尘埃漫天。路上车鸣此起彼伏。
成为世界正常运转的意外。
心惊。
赖至廷猛然站起来,抓住扶栏一步跳下五级木台阶,狂奔,横穿马路。
车辆急刹,车头方向乱打,紧急避让。喇叭声刺耳得更甚一层。
顾不及周遭一切,赖至廷奔上行人道,跳过东倒西歪的单车,跑到宁漪身边。
气喘吁吁。
“你怎么样?”赖至廷拽着宁漪手臂。纤细,似乎再用力就会折坏。
“嗯?”宁漪已经站起来,正在抖落牛仔裤上的灰尘。被赖至廷抓着不好行动,她用力挣开了赖至廷的束缚。
“摔跤而已。”宁漪开始扶起被碰倒的单车。赖至廷也开始帮忙。
他们从这一头扶,热心的路人从另一头扶。越来越多热心路人加入,进程比想象当中快许多。
街上又恢复到正常运转的有序状态。
赖至廷单手扶车,搬起来给宁漪腾位置。有时拦在宁漪身前,利落扶好附近的一片单车。
他问宁漪,“刚才摔的……没事吧?”
其实应该回答没事的。面对别人的关心,多少都该回应一声,“没事。”但宁漪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场景。
在赖至廷家里吃烧烤的时候,他们的对话。
“没有人会不喜欢宁宁。”
“除了赖至廷。”
心里升起一阵烦闷。宁漪搭在车把上,反问赖至廷,“你希望我有事?”
说完继续扶车。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忽然生气。
赖至廷心里也蹿出火,搬开单车,低声道,“走路不看路,眼睛落家了?”
宁漪抬单车后座调整位置,“怎么,你要帮我去取?”
两个人语气丝毫不友善。
闷着气,都不再说话了,埋头专心扶车。一辆接一辆,直至把碰倒的车全部扶好。
事情了结。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依旧是没有人开口说话,沉默地僵持着。
路过的公交车,车身上画着巨幅彩色卡通。
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旁,宁漪正要踏上去,一辆车飞速驶来。赖至廷拉了一把宁漪的衣袖,宁漪收回脚。
等车驶过,宁漪又准备踏上去。这次没有任何车,但赖至廷还是叫住了宁漪。
“喂,走这边。”
宁漪侧头,“走那边干什么?”
赖至廷眉头紧蹙,面色冰冷,声音冷淡。
“给你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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