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再多不舍,兰蒂芙终究得放艾沃尔离开,不过瓦尔卡很乐意留下来陪伴照顾兰蒂芙,并且格尔达临行前还大方地将自己房屋的钥匙交给兰蒂芙看管。兰蒂芙决定先在格尔达家中休整一宿,明早再回去长屋看看情况。她不认为这能叫做逃避,现在的她本来就因腹痛自理都有些困难,如何去面对可能到来的风暴?比起有公公暴跳如雷和便宜婆婆虎视眈眈的长屋,格尔达这个有仆人伺候和女巫照料的小屋子当然要安逸温馨得多。
——有个自己的家真好啊。
虽然这小小的温暖只是暂借,但躺在格尔达柔软干净的床铺上,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草药和烘焙香气,兰蒂芙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在兰蒂芙的坚持下瓦尔卡也同意等格尔达回家一起用餐,不过格尔达晚间归来并没耽搁太久,当兰蒂芙表达这种疑惑时,格尔达一边麻利地在斯梅卡的服侍下解开领针,褪下沉重的羊毛斗篷笑道:“你还不够了解艾沃尔啊,不管有多忙艾沃尔都不愿意错过饭点,如果被迫错过了她会难受一个月。”
闻言一旁的瓦尔卡也忍不住笑起来。
晚餐是瓦尔卡主厨、斯梅卡打下手精心准备的。兰蒂芙没想到瓦尔卡厨艺还不错,打听之下才晓得瓦尔卡那远在山腰上的家里,以往都是瓦尔卡日夜照顾她那体弱多病的老母亲斯瓦拉起居,不过瓦尔卡又很快表示少一餐对斯瓦拉来说问题也不是很大,她的母亲还没到没法下地的糟糕地步。
这话消减了一些兰蒂芙内心的负罪感,但也让她明白,瓦尔卡再好也没法长久伴她左右。
众人吃饱喝足,格尔达便哈欠连天地表示要立刻洗洗睡了。她的小屋虽然布置得温馨舒适,但连间像样的客房都没有。于是兰蒂芙只能与格尔达挤在一张床上。兰蒂芙本想借着睡前时光,从格尔达口中多挖些关于艾沃尔的轶事,但格尔达早已困得眼皮打架,含混地嘟囔着“明早还得跟艾沃尔出海……今天累散架了……”便沉沉睡去。兰蒂芙只好压下翻腾的好奇心,忍着腹部隐约的抽痛,努力让自己坠入不安的睡眠。
第二天格尔达果真起了个大早,虽然她已经尽量轻手轻脚了但还是吵醒本来就因身体不适睡得很浅的兰蒂芙。兰蒂芙很清楚格尔达大清早要去准备做什么,于是强烈坚持也要跟她一起去,于是她就这样和格尔达同行后在码头上再次遇见了艾沃尔。
彼时艾沃尔正在路边监督船员上船和搬运物资,格尔达喊了声她才注意到格尔达和兰蒂芙,紧跟着艾沃尔就招呼格尔达来接替她,自己抽身快步来到兰蒂芙身边。
“昨晚过得如何?”艾沃尔问起这话时表情难掩紧张,扶住兰蒂芙臂膀的双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我昨晚是在格尔达那里过夜的。”兰蒂芙努力挤出轻松笑容说道。
“劳菲的事我已经给了父亲解释,他不会想到这与你有关。”艾沃尔又垂下头低声道,“无论谁向你问起,你只坚持不知情,懂吗?”
兰蒂芙望着艾沃尔的视线多了几分感慨,谁能想象眼前这个言辞切切替她出谋划策保全自己的女人前几日还在拿劳菲的性命威胁她?
“劳菲的事……只是小事。”兰蒂芙勉强自己维持笑容,“我那样拼命帮助西格德远航,斯蒂比约恩一定会大为光火,不过我相信你对他的判断,我已经想好了要如何应对他。”
艾沃尔神情复杂地望着兰蒂芙,扶着兰蒂芙臂膀的双手越攥越紧,纠结许久后艾沃尔重重叹口气道:“虽然说这些话已经晚了但……我确实不该要挟你,我知道你恨我,只——”
兰蒂芙飞快眨眨眼问:“恨你?不,不,我不恨你,我要谢谢你。”
艾沃尔怔住了,她飞快眨眨眼微微揪起眉心,正要说什么时格尔达快步穿过人群提醒道:“你俩聊完了吗?船员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闻言艾沃尔和兰蒂芙都纷纷向码头外看去,此行艾沃尔只带了两条长船,一条载货一条护航,此刻船员们确实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只等起航了。
艾沃尔突然攥紧兰蒂芙的手对说道:“一定要等我回来。”
虽说艾沃尔这话有些没头没尾的,但兰蒂芙却立刻了然于胸,她用力回握了握艾沃尔的手尤嫌不够,又踮起脚尽全力拥住了艾沃尔,后者愣了一愣也圈紧双臂作为回应。
“我会等你。”兰蒂芙说着不知为何眼角就淌下泪来,“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一定。”
艾沃尔闷声说完就松开兰蒂芙,好似生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扭头快步离开,三步并作两步就登上了长船。
直到艾沃尔的小船队彻底消失在峡湾尽头海天相接处,她都始终攀着船尾踩着船舷望向渐行渐远的港口,与一动不动立在码头上的兰蒂芙视线相交。后者也不确定艾沃尔能否看到在她离岸后兰蒂芙无法自持泪流满面,她始终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如雕塑般迎风伫立,目送艾沃尔远去到化为晨曦中几不可辩的小小黑点。
接下来兰蒂芙心里清楚,她终究是要独自去面对长屋里酝酿的风暴。
虽然没人催着兰蒂芙,她还是在送走艾沃尔后又把从格尔达家里一路跟随她来的斯梅卡打发回去,捂着腹部走在清晨佛恩伯格结霜的街道上,感受微咸的凌冽寒气,脑中一遍遍预演她之后可能遭遇的种种刁难,到了这种时候她更加深刻意识到,比起笑里藏刀的英格薇,从未与兰蒂芙发生过正面冲突的斯蒂比约恩对她而言才是更深沉的恐怖。
走着走着兰蒂芙意识到自己必须打断脑子里面乱七八糟五花八门的倒霉想象了,再寻常不过的垂眼和巡逻的守卫都令她心惊,不如赶快打住挽救一下自己所剩无几的自信。
现在她最大的指望就是艾沃尔给她的忠告了。
兰蒂芙终究还是慢吞吞地走回了长屋,屋顶投下的庞大的三角尖形阴影将她被日光投下的身影吞噬。走进大院乍一看长屋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但兰蒂芙就是莫名感到一种令她压抑的诡异之处。她放缓呼吸和脚步走向大门迈过门槛,一路走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似有敌意的……那些视线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她的皮肤上,让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跑。她并非心思极度敏感之人,但此刻,她感觉自己像被砧板上剥光了鳞片的鱼,**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往好处想——至少这卧室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就独属于自己了,兰蒂芙走进房间时心想。
然而屋里的伊薇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打瞌睡,反而是啃着指甲呆坐在铺着皮草的椅子上。兰蒂芙环顾屋内,没看到希瑟她并不意外。之前她坚持让希瑟半夜陪她去救助劳菲,本就是存了惩戒之心,因为平日里希瑟总是找借口溜走,活计都推给了老实巴交的伊薇特。
“兰蒂芙!”伊薇特一见兰蒂芙回来赶忙迎上前,激动中掺着忧虑,“你可算回来了!那个……英……英格薇让我转告你等你回来就去后院。”
伊薇特说到“英格薇”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声语速也越来越快,兰蒂芙不得不再次确认:“去哪里?后院?”
“嗯,”伊薇特怯怯地点点头答,“大轮盘那里。”
“大轮盘……”
兰蒂芙想起来了,长屋后院用于守卫活动操练的空地旁确实有个像是巨大车轮平放,由多块厚实橡木木板拼接的实心圆盘,她心中升起强烈不安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穿过大厅从后门出去前往后院那个巨型木制轮盘看看情况。
到了地方兰蒂芙打眼一瞧,嗯,情况确实糟糕得不能更糟糕了,糟糕得她看清之后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饱经风霜的厚重橡木轮盘表面布满砍痕和暗褐色污渍。此刻,一个衣衫褴褛的奴隶被铁链捆在轮盘中央,正发出绝望而凄厉的抽噎,鼻涕眼泪糊满了肮脏的脸颊。两个强壮的仆从正奋力推动着轮盘,沉重的橡木发出嘎吱呻吟,带动着上面的人缓缓旋转。
斯蒂比约恩此时虽然装扮比平日利索简单,腰上那镶嵌法郎彩的象牙匕首还是华丽非常,白色长衫花纹精致淡雅。他双脚稳扎地面,白色长衫下摆掖入腰带,露出小腿。身体微微后仰蓄力,手臂肌肉隆起,斧头寒光闪烁,神情专注而近乎冷漠。他身边左侧是马达萨尔,马达萨尔身后还站这个兰蒂芙眼熟的白须老人,身穿狼卫制服,但却并非雷金霍斯,兰蒂芙暂时叫不上来。英格薇站在斯蒂比约恩右后方,多层长裙鲜艳华丽,肩头貂皮在寒风中泛着油亮光泽,表情饶有兴致。
来都来了,兰蒂芙再不情愿再害怕也只得蹭着脚步上前。
“嗬,兰蒂芙可算来了。”斯蒂比约恩瞟了兰蒂芙一眼再次蹭了蹭脚底压下身子,手中飞斧脱手甩出,破空呼啸声后它打着旋扎进正被轮盘带到他面前的奴隶两腿之间,那奴隶吓得浑身一震哆嗦竟然当场尿湿了裤子。
除了兰蒂芙,在场所有人都放声大笑。
笑够了斯蒂比约恩才在等着仆从换个干净斧头的间隙,扭头叉腰看向兰蒂芙道:“你这回来得够晚啊,彻夜没回英格薇念了你一宿,昨天都在哪儿忙活呢?”
兰蒂芙感到嗓子发紧,斯蒂比约恩虽然没有直接质问,但此刻拐弯抹角也毫无意义,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兰蒂芙短促地做了个深呼吸答道:“我昨日忙着替西格德筹备出航,傍晚时分不堪劳累昏厥……也没来得及送西格德一程。”
撒了点小慌,兰蒂芙心想,应该问题不大。
“可不是嘛,佛恩伯格上上下下都见你东奔西走,满头大汗,难怪会累到昏倒啊。”斯蒂比约恩冷笑一声接过仆从新取来的干净斧头,又侧过头拖长声音问,“你说是吧马达萨尔?”
马达萨尔咽了口唾沫,飞快瞥了眼身后老人才答:“我当时给兰蒂芙三十人名单,上头不少刺头儿无赖,就是料想兰蒂芙今日指定完不成准备,哪儿能想到……”
“哪儿能想到我这好儿媳一身的本事,都用在背着父亲送走儿子这事儿上了??”
斯蒂比约恩陡然拔高声调,兰蒂芙登时心跳加快,她清楚自己不立刻发挥演技是不行了,于是立刻哭丧个脸诉苦:“西格德交待给我的事,我作为新婚妻子怎能推据?我满以为办好这件事会让各位刮目相看,也会让西格德更加放心带我远征,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履行承诺……早知如此……我绝不会帮他做任何准备!”
眼泪呢,快点快点,兰蒂芙边催促自己边回想起当初她踏上佛恩伯格的长船,离开海于格松时双亲皆缺席没来码头的光景,立刻悲从中来湿了眼眶。
“西格德还答应带你一起走?”英格薇惊讶开口,“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我怎么知道他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兰蒂芙泪汪汪地看向英格薇,“他明明亲口对我说……等准备完毕就带我一起走!去冒险,去流浪,去天涯海角!他还说……说他父亲最欣赏能干的女人,定会为儿子找到这样的妻子感到高兴……我哪里能想到……他居然都是在骗我!”
撒了好几个谎呢,兰蒂芙边努力挤出眼泪边暗想,问题不大吧。
斯蒂比约恩脸上越发烦躁,他大手一挥:“继续转!”然后看着奴隶再次随着轮盘转动发出求饶,再次举起手中短斧。
“我还是觉得这不像西格德,”英格薇扭头看向情夫认真道,“西格德若是不想让兰蒂芙去大可以直接拒绝,拒绝也是合情合理,有必要——”
“他不骗我,我哪来的动力为他一日之内完成准备??”兰蒂芙快走两步来到英格薇跟前,她此刻脸上的焦急确实不是演的,“不然我图什么??图我早期抹黑忙活大半日把新婚丈夫送走,自己累个半死不活留在这儿接受你们的审判吗!”
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兰蒂芙眼前一黑腹痛更甚,就在此时斯蒂比约恩咬牙切齿地甩出飞斧,无声无息地扎中刚被转过来的奴隶左肩锁骨处,他惨叫出声拼命挣扎,马达萨尔身后那老头儿用力故障道:“好!这才叫老当益壮啊!”
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兰蒂芙眼前一黑腹痛更甚,就在此时斯蒂比约恩咬牙切齿地甩出飞斧,无声无息地扎中刚被转过来的奴隶左肩锁骨处,鲜血瞬间染红了奴隶破烂的衣衫,他的身体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抽搐,铁链被拉扯得哗啦作响。
兰蒂芙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马达萨尔身后那老头儿用力故障道:“好!这才叫老当益壮,雄风不减当年啊!”
兰蒂芙望着鲜血涌出哭喊不止的奴隶,突然产生一个恐怖的想法——如果是自己被捆在那拿人命取乐的轮盘上,谁能来帮她?谁能来救她?谁能真正保她周全?
莫说是把自己捆到轮盘上了,斯蒂比约恩就算是“手滑”把斧头甩到自己身上,他说是不小心那便是不小心,别人还要责怪兰蒂芙蠢到不懂躲避。
兰蒂芙越发感到手脚冰冷麻木,下腹剧痛难忍,她后退两步把长凳撞倒,自己差点儿也踉跄跌倒。斯蒂比约恩扭头看向满脸挂汗唇无血色的兰蒂芙,皱眉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毛病?”
“我不知道……”兰蒂芙咬着牙摇摇头继续撒谎,“只是……太累了……”
“算了算了,去休息吧!”斯蒂比约恩说着又从仆从手中接过染血的短斧掂了掂,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要做西格德的妻子这么弱不经风可不行,英格薇?她就交给你了!别在这碍事!”
英格薇恭顺地颔首完就微笑着朝兰蒂芙走来,兰蒂芙无奈只得由她扶着自己离开现场,经过拐角之前她又听到奴隶传来凄惨的哭喊,瞬间又出了一身冷汗。
“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吗?”英格薇的声音温柔却毫无温度,“早前你那好女巫来送柳树皮给你镇痛,你是来了月事吧?看来西格德真没给你留下任何念想啊。”
瓦尔卡在兰蒂芙离开格尔达家之后还去长屋给她送药了啊,思及此处兰蒂芙心头漫过一阵暖意。
“我的意思是,”兰蒂芙扭头挤出笑容面对英格薇道,“我不明白我这次月事为什么如此之痛,过去从未如此,现在我感觉好多了,马上就到卧房,就不劳你相送了。”
说完兰蒂芙甩开英格薇的手强迫自己加快脚步,除了月事,她过去也从未像今天这样一口气撒这么多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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