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味儿？”
就在兰蒂芙借着窗外铅灰天空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翻看药包时，英格薇的嗓音幽幽从门口传来，兰蒂芙循声望去，见到英格薇背光站在门框里，身影被走廊的昏暗拉得细长，兰蒂芙并不意外。这种被监视的感觉早已像一层冰冷的油脂，糊在她的日常里。事实证明这并非臆想，英格薇总能精准地掌握她的动向，在她独处或稍懈防备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多数时候是这女人亲自前来，余下时分则由她的爪牙代劳。兰蒂芙没费多少工夫便弄清了，英格薇麾下不止芙蕾迪斯一条走狗。这之后被监视的感觉对兰蒂芙来说就成了家常便饭，无法摆脱，她自己也分不清果真如此还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所以对于英格薇的冒昧打扰她已经麻木无所谓了。
“是你啊，快来坐吧。”兰蒂芙抬起脸，挤出一个虚浮的假笑，“这是艾沃尔给我带回来的，说是东方药材，能治经痛。”说到这里兰蒂芙陡然察觉失言，赶快补充，“你看有谁需要的？我也好给她送去。你的话……应该是用不上了吧。”
英格薇扯了扯嘴角还是扬起了兰蒂芙见惯的甜腻的笑容走来道：“确实，我这年纪也用不上了，不过我甚少听说谁来个月事疼到直不起腰冷汗直冒脸色发白的，我看还是你自己留着最好。”
兰蒂芙脸上的假笑几乎挂不住。她用力扣上刚拆开的药包，盯着英格薇在她对面坐下，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有何贵干？”
“听说艾沃尔回来了，想来跟你问问情况，这很奇怪吗？”英格薇故作惊讶地眨眨眼，那微妙的眼神从兰蒂芙腿上的药包，缓缓转移到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揣测，“如此看来，你们还真是关系不一般啊，这样的稀罕物艾沃尔都能为你带来，想必芙蕾迪斯心心念念的香料和绸缎也有着落了吧。”
“什么？”兰蒂芙眯着眼疑惑问，“香料？绸缎？可……可芙蕾迪斯没向我提起过……”
“她怎么没提？？”英格薇的嗓门突然变得尖锐高亢起来，“帮你做血肠时难道没提？”
兰蒂芙当然记得这茬，但面对英格薇突然的拔高音量和咄咄逼人的质问，兰蒂芙的话语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
英格薇又用力呼出口气叹道：“芙蕾迪斯还跟我说起你一看就温柔可亲，肯定指得上，没想到你倒有两副面孔，明知道芙蕾迪斯在艾沃尔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还在这里拿着艾沃尔给你的好处沾沾自喜，完全把芙蕾迪斯的难处抛到脑后，你真是让我们太失望了！”
本来语塞的兰蒂芙听完这些话顿时被一股怒火打通了思路，她把药材包裹往床上一放站起身拉下脸道：“芙蕾迪斯受了委屈是我的错吗？她受委屈的时候你根本都不认识我吧？再者芙蕾迪斯是我的责任吗？我有必要去为她讨说法吗？我去了那要你何用？芙蕾迪斯天天跟着你鞍前马后岂非错付了？”
“住口！”英格薇也跟着猛地站起身，胸膛因怒气而剧烈起伏，“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当自己还是在海于格松吗？”
“否则我应该如何说？亲爱的英格薇？”兰蒂芙摊开双手，气势不减反增，“我要如何说才能提醒你冤有头债有主？难道因为艾沃尔现今升任副长你令你更加畏惧不敢造次了？”
瞬间的死寂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说实在的兰蒂芙吼出这些话也是准备就此和英格薇撕破脸了，然而英格薇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兰蒂芙始料未及。她把双眼瞪得更大了，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嘴唇颤抖着反问：“你说……你说艾沃尔升任了副长？那……雷金霍斯呢？这怎么可能？”
“雷金霍斯去朗格纳松驻守了。”兰蒂芙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不管怎么说能让英格薇大惊失色还是令她心里暗爽，“怎么，斯蒂比约恩一个字都没告诉你吗？别太伤心，也许是他太忙了。”
“不……我不相信，”英格薇摇头喃喃，“斯蒂比约恩比任何人都清楚西格德对斯万格佛副长之位志在必得，渴望已久，他怎么可能……”
“这也不必大惊小怪吧，”兰蒂芙说着重新坐会床上，“等西格德回来再把职位给他不就得了。”
“你这蠢妇，你根本不了解艾沃尔，”英格薇仍旧夸张地瞪着眼来到兰蒂芙跟前推了下她的肩膀说道，“艾沃尔绝对不会把副长之位拱手让出的，她对这个位置的渴望丝毫不比她兄长少，甚至要比他更甚，我简直不敢想象……等西格德回来得知他父亲的任命，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兰蒂芙嫌恶地瞧了眼刚刚被英格薇推搡过的肩膀说道，“艾沃尔对副长之位如此执着又是图什么？这个位置难道值得她跟父兄翻脸吗？真翻脸了对她而言难道不是得不偿失？你说的好像艾沃尔必然会违抗王命似的，斯蒂比约恩知道他在你眼里如此无能吗？”
“我说了——！”英格薇涨红着脸再次强调，“你不了解艾沃尔！不了解我们这个家！艾沃尔给你送药就是她惯用的轨迹之一，她就常用这样的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事实上只是想利用而已！瞧，你刚刚已经放松警惕为她说话了！你还记得我是如何形容她的吗？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贪婪又狡诈，现如今连你也……这个家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你冷静一点！”兰蒂芙边呵斥英格薇边快步走到门边把房门阖上，“你这样还算是辅佐斯蒂比约恩打理长屋十几年的无冕之后吗？”
终于骂出这句话又让兰蒂芙心中暗爽，然而英格薇仍然没有纠结兰蒂芙对她的措辞，抬着胳膊比划着坚持：“我告诉过你了，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艾沃尔就是那种人，她根本不在乎家人，不在乎亲情，甚至救命之恩也没放在眼里，她只在乎她自己！你没听说过吧？雷金霍斯本来应该专门指点西格德武艺，是他梦寐以求的高手导师，但艾沃尔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雷金霍斯对斯蒂比约恩说出‘这辈子只会收艾沃尔一个徒弟’这种话，无论西格德如何哀求也不肯改变心意，然后你都看到了。副长之位就是西格德最后的底线，他已经忍了艾沃尔够久，等他回来……届时必定血溅厅堂，”说到此处，英格薇喘了口气，似力竭般，眼神却愈发阴鸷，“兰蒂芙，你也休想置身事外！我敢断言，西格德必定会听闻你与艾沃尔过从甚密，他绝不会容忍此等背叛！”
“背叛？？”这个词把兰蒂芙也说急了，如此指控对一个肩负两族和平使命的王妃来说实在是诛心，“我什么时候背叛过西格德？？你这是在污蔑我！”
“你与丈夫的敌人交好难道不是背叛？少装傻了兰蒂芙，我看得出来，”英格薇冷笑着后退两步，“你可不是那种初出闺阁的天真少女，你的心眼多的很。既然你不以为意，只能我自己想办法了。”英格薇刚要扭头走开又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眯起眼望向兰蒂芙说道，“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句，艾沃尔若是和西格德打起来，那可不是我们一家不合的事，西格德是不可能继续和帮他敌人说话的妻子恩恩爱爱吧，你到现在还空着个肚子，是不打算继续在佛恩伯格履行你作为妻子和联盟纽带的职责了么？”
说完英格薇便迈开大步走向房门，裙摆甩出一个决绝的弧度。打开门时她还恶狠狠地瞪了床上的药包一眼，仿佛那个药包跟她有仇似的。
兰蒂芙无力地坐回床沿，结束那场对峙后，兰蒂芙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手心微微出汗。英格薇那些疯狂的话语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盘踞不去。
她早就看出艾沃尔跟兄长关系不和，离融洽亲密远得很，但她万万没想到不合能不合到为了争抢一个职位打起来的地步，而且，她实在无法想象，当年的艾沃尔究竟做了什么，能让雷金霍斯那样的人物，放弃教导王子的大好前程，转而说出那种令西格德痛苦绝望又颜面扫地的话来。很久之前被艾沃尔吵架的埃里克对她当街辱骂的话语又鬼使神差钻进兰蒂芙的脑袋，她甩甩头把那些污言秽语赶出头脑，无论如何不愿承认将雷金霍斯这样的导师从义兄那里抢过来的艾沃尔，确实不怎么在乎亲人的感受——甚至还是救过她一命的亲人。
扭头又看到床上半开的，散发着苦涩、辛香和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陈年木头与泥土的奇异气味的药包，兰蒂芙的心头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流淌暖意了。
她到底应该如何面对艾沃尔？如何应对英格薇所说的，未来极有可能发生的血腥争端？
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做？——这才是兰蒂芙最应该烦恼的问题。
其实这也是老问题了不是吗？兰蒂芙心里有个声音提醒她，你早就想探究兄妹之间的过往恩怨，搞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只不过——
只不过英格薇的压制令兰蒂芙抽不出时间。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兰蒂芙打定主意后包好药材将它收进橡木储物箱，抓起披肩匆匆裹上就打开房门往桑尼瓦的住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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