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蒂芙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烟熏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目光很快被一个正大步流星走向长屋大门的高大金发身影抓住。那人步伐沉重而急促,金色发辫随着急促步伐在肩头跃动,皮靴踏过铺草地面发出沉闷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践踏着隐忍的怒火。光是看着那背影,兰蒂芙就感到一阵莫名的畏惧。
更重要的是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令兰蒂芙牵肠挂肚的艾沃尔。
就在兰蒂芙驻足在门口纠结的片刻中,艾沃尔突然刹住脚在长屋门槛外站定,此时的她背光而立,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涌来,将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边,但却将她的面庞藏进更深的阴影中。
不过以兰蒂芙的目力,她能清楚看到艾沃尔的表情。
艾沃尔突然回身扭头望向厅内,那双眸即便在暗处也折射出令人心寒的冷光,仿佛能穿透一切虚伪与掩饰。
那是什么眼神?兰蒂芙怔怔望着艾沃尔心想,这绝非寻常战士的警惕一瞥,而是一种更深、更近乎本能的东西——那是一个不甘居于人下的灵魂愤怒中流露的峥嵘。另一个艾沃尔也有仇人也有愤怒时刻,但兰蒂芙真的不记得在她眼里出现过这样深不见底,令人胆寒的神色,似如临大敌的狼般阴骘,又似锁定猎物的鹰那样尖锐,什么也不必说兰蒂芙已经读出了深沉的危险意味。
兰蒂芙呆愣时艾沃尔干脆收回视线抬步欲走,余光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扫到卧房门口踯躅的嫂子。
然而此刻的艾沃尔即便是看到了兰蒂芙也没有更多表示,只是干脆收回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扭头就走,不得不说这姿态和之前她们两人在艾沃尔家里共处一室真是判若两人。
发生了什么事?兰蒂芙忍不住顺着艾沃尔离开方向望去,只能大致确定个方位——是议事厅吗?那地方不是斯蒂比约恩用来召集臣僚商议大事的厅堂吗?艾沃尔如果是从那里出来,刚刚商议完的事肯定包括朗格纳松巨变吧?如果是这样艾沃尔为什么会是那副表情,好像刚刚从一群仇人的包围中艰难突围似的?不该啊,她在朗格纳松立了大功这兰蒂芙也略有耳闻,艾沃尔难道不是去接受义父的褒奖与赞美的吗?
难道说……刚刚发生了争吵冲突?
“兰蒂芙!”一声粗声粗气的呼唤把兰蒂芙猛地拽回现实,她循声望去是斯蒂比约恩板着个脸背着双手从议事厅里走出来,兰蒂芙这下能确认艾沃尔刚刚确实和西斯蒂比约恩一起在议事厅。
那刚刚这父女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兰蒂芙莫名心虚但向斯蒂比约恩问安的礼节还是完美得无可挑剔,斯蒂比约恩来到兰蒂芙跟前时脸色仍然很臭,他紧锁的眉头在鼻梁上方刻出深壑,打量的目光充满审视意味。
我要不要问问他有关艾沃尔的事?兰蒂芙刚刚产生如此想法就迅速否定了自己——不不,艾沃尔的事跟谁问也比跟斯蒂比约恩问来得强。
“你怎么鬼鬼祟祟的?”斯蒂比约恩皱起眉问,兰蒂芙难免地更加心虚了,虽然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
“说来你大概会觉得好笑,”兰蒂芙干脆顺坡爬给自己先编了个说法,“我在躲英格薇。”
“英格薇啊,”斯蒂比约恩抬手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神色和口吻都缓和了些,“我知道你们相处得不太愉快,不过她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这个长屋好,人老了都难免固执,你多体谅体谅,今后总会融洽的。”
“我知道,”兰蒂芙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母亲就是这样的。”
“你能把她当作母亲,那当然再好不过。”说完斯蒂比约恩扭头对他身边那男人命令道,“奥斯利耶夫,给我拿斗篷去,我要去海滨看看船只。”
他就是真正的长屋主管奥斯利耶夫,兰蒂芙望向斯蒂比约恩身后侧那面熟的男人心想,兰蒂芙应当不是第一次见他,但奥斯利耶夫长得实在太过平平无奇,属于是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也不能怪兰蒂芙记不住他的长相。
奥斯利耶夫领命而去后斯蒂比约恩又迈开大步走向大门口,等他身影和沉重的皮靴踏地嘎吱声一同消失后,兰蒂芙这才做贼似地从长屋里东张西望地溜出去。
本来兰蒂芙想直接去桑尼瓦家里,但想起上次她是如何找到桑尼瓦的她还是先拐去武备库寻人,然而造化十分弄人,兰蒂芙这次去却在武备库撞上了生面孔——一个陌生男子。那男人告诉兰蒂芙他是来顶替桑尼瓦的,她身体不太舒服在家修养,于是兰蒂芙只好又憋着一肚子烦躁去往桑尼瓦家中。
好歹去家宅找人没扑个空,桑尼瓦确实待在自己家里,对于兰蒂芙的突然来访她也毫不掩饰意外。她穿着一件舒适的深绿色长裙,外面披着羊毛披肩,参杂银丝的深棕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眼角细密的皱纹在她微笑时更加明显。
“很多年前的旧伤了,”桑尼瓦无奈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说,“年轻的时候在山上摔了,虽然后来勉强治好,但若是天气不好或者磕碰到了还是疼得不行,人老了就是这样的。”
兰蒂芙面露同情:“早知道我就给你带些膏药来。”
“那倒是不必了,这多年的老毛病,我这儿瓶瓶罐罐不少,不过……”桑尼瓦边摆着手边笑着婉拒,“你来找我到底是……”
“其实——”为了不必要地引起桑尼瓦的警惕,兰蒂芙决定先把话题绕开艾沃尔,“其实我想问问关于雷金霍斯的事。”
“雷金霍斯?”桑尼瓦面露些许诧异反问,“你为什么突然对他有兴趣?”
“因为——”兰蒂芙把视线投向地板免得被对方看出心口不一,“他确实是个重要人物,不是吗?又是艾沃尔的老师,又是斯万格佛副长,呃,前副长,是名满天下的绝世高手……”
“你是不是听谁说了有关雷金霍斯收艾沃尔为徒的‘内幕’?”桑尼瓦虽然还保持笑容,但笑意已经消失,“你可以有话直说,毕竟那些不怎么好听的故事流传很久了。我听说——上次艾沃尔去抄埃里克的家时,那人气急败坏口出恶言,你当时也在场吧?”
既然对方把话都说得这么通透了,兰蒂芙也不再拐弯抹角:“是,我在现场,我实在很难无视埃里克冲艾沃尔骂出的污言秽语,当然我相信他当时是丧失理智口不择言,但如果连英格薇都告诉我艾沃尔能成为雷金霍斯的学生事出反常呢?雷金霍斯可是个连王子都拒绝不收的老顽固!我该怎么想?”
兰蒂芙的嗓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像是谴责,这也是兰蒂芙在路上想好的沟通策略之一。既然桑尼瓦对西格德的妻子很是警惕,不愿多说,那兰蒂芙就得给她点压力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多说点好,至于说的有多少是真的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果然兰蒂芙“质问”完桑尼瓦的表情变得有些无措和忐忑,她飞快眨眨眼扭头先去把房门栓上,然后才扭头瞪圆眼一词一词对兰蒂芙强调:“现在我来告诉你真正的大实话,雷金霍斯之所以会收艾沃尔为徒,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天赋异禀,无人能比,如果你不信,那我们实在没必要继续谈下去。”
兰蒂芙愣了片刻,眨眨眼说:“我信,我见过艾沃尔是如何战斗的,她的实力毋庸置疑,但——”
“那些事说来话长,”桑尼瓦打断兰蒂芙扭头走开,她的步伐因腿伤而略显蹒跚,但脊背依然挺直,“我们坐下慢慢说吧,我给你倒杯蜜酒。”
兰蒂芙没有多话,依言来到桑尼瓦家中的会客厅,兰蒂芙注意到墙上悬挂着几个兽头标本 :雄鹿的犄角庞大而分叉,积着薄灰;白狼的毛皮略显暗淡,琥珀眼球反射着幽光,仿佛仍在无声凝视;熊头张开大嘴,露出森白利齿,无声地咆哮着。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的话,兰蒂芙还真想打听打听桑尼瓦的故事。
桑尼瓦端着两倍热乎乎的蜜酒来到兰蒂芙身边时,后者正凝视墙边架上一把保养极佳的紫杉长弓出神,桑尼瓦的身影一晃打断了兰蒂芙的视线,她接过桑尼瓦手中的蜜酒看着桑尼瓦在她对面坐下来,酒液温热,散发着甜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本苦味。
“其实,你能来问我那些,我还松口气。”桑尼瓦苦笑了一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总比听别人胡说八道来得强,而且这种胡说八道……实在太多了。”
兰蒂芙能听出桑尼瓦言辞间的压抑和无奈,但她不想太快流露出关切和同情,于是仍旧冷着脸不紧不慢喝了口蜜酒道:“那我希望我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解开困惑。”
“所以,你还想了解雷金霍斯的什么?家室?情史?”桑尼瓦椅背上靠了靠裹紧披肩问,透过蜜酒杯里蒸腾的热气望向兰蒂芙,“如果是这些我能透露的也不多。”
“总之雷金霍斯确实是单身很久了对吧,看他的样子以后也不打算结婚生子。”
“他几年前离了婚,唯一的女儿一死,夫妻俩也就跟着散了。我看他的模样,似乎确实是无意娶取。”桑尼瓦挑挑眉答道,“他好像也是因为这桩变故才离开家乡四处云游,最后被斯蒂比约恩请来佛恩伯格落脚,他也很乐意在这里养老。”
“养老啊,”兰蒂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其实我有过猜测,雷金霍斯之所以不愿意收西格德为徒,可能也是因为教王子实在太费神了,你知道的,打不得骂不得,一不小心就大不敬,我也并非不能理解。”
桑尼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兰蒂芙很难不跟着紧张起来。
“确实,他有这方面顾虑。”好在再开口时桑尼瓦看起来颇为平静,“不过这只是原因之一。”
“还有什么原因?”兰蒂芙装模作样地皱起眉追问,“请你务必告诉我实话,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桑尼瓦在垂眸躲避兰蒂芙的视线片刻后再抬起眼睛,再抬眼时目光掺入几许微妙讥诮:“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原因,我刚才说过了,雷金霍斯收下艾沃尔最重要的考量就是她足够强大到继承她的武技,而西格德……”
“比艾沃尔差远了,对吗?”
这话就这么丝滑地从兰蒂芙嘴里说了出来,她想刹住已经晚了。
桑尼瓦沉默片刻,接着又轻轻叹口气说:“其实,艾沃尔当年——向雷金霍斯提出拜师请求时,希望得到的答复是和西格德一起被收入门下。”
兰蒂芙立刻皱起了眉:“所以——其实是雷金霍斯执意不要西格德,对吧。”
“是,这个问题其实我私下也问过他,真的不能同时教两个么,他的回答除了我们刚刚已经提过的,还有自己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不想自找麻烦之类,总之无论是在我还是在西格德还是在国王面前,都不肯松口。”
兰蒂芙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当然,兰蒂芙可不会当着桑尼瓦的面把这心里话说出来,她只是皱起眉头忧心忡忡问:“西格德是被当面直言不讳的拒绝吗?如果是的话,他岂不是——”
“他认为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桑尼瓦的神色变得阴沉起来,她又喝了口蜜酒才不紧不慢道,“被雷金霍斯当面拒绝后,西格德跑去砸了艾沃尔的家。”
“什——什么?”兰蒂芙由于过于惊讶而瞪圆眼望向桑尼瓦,“你、你说的是真的吗……?西格德砸……砸了艾沃尔的家??怎么……”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桑尼瓦冷笑着放下了酒杯,“看来我也没必要往下说了,我送你出去吧。”
“呃不,我——我相信。”兰蒂芙可不能放过眼前这个探听秘辛的机会连忙否认,“西格德确实——我能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那之后呢?艾沃尔知道自己家被砸了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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