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兰蒂芙从门口送走马尔迪转回身往屋里来了,艾沃尔赶忙收起可以看穿墙壁观察院内情形的异瞳。这会儿使用这能力,会让她本就因发烧而抽痛的太阳穴更加鼓胀,眼前景物微微旋转,鼻腔里泛起一股铁锈似的腥气。她扭头扑向床铺,手脚并用地钻进被褥,把冰冷的脚丫缩进去。
此刻的兰蒂芙在她心中,已与出门前判若两人。当兰蒂芙厉声斥责马格洛斯时,莫说院中狼卫,就连隔门旁听的艾沃尔都吃了一惊。
出门前,艾沃尔只是简略交代了狼卫们的来意。以她此刻头晕脑热的状况,连应对之策都说得惜字如金。她心知让兰蒂芙去应付那些老兵油子实在强人所难——这不是光靠指点就能完美解决的问题,更何况临场应变本就不是能口头传授的。
而此刻,艾沃尔不得不承认,兰蒂芙面对那几个棘手人物的周旋,就算是艾沃尔也未必能做得比她更好,不,不如干脆承认,如果是艾沃尔本人站在那里也不可能比她更周全妥帖,这本来也不是艾沃尔的强项。
面对肥硕暴躁的马格洛斯兰蒂芙竟然懂得直接放弃劝说讲道理,厉声喝斥的时机和声量都恰到好处,且嗓音里的威严和气魄不是一时兴起就能脱口而出的。兰蒂芙没有把呵斥表达成尖叫和委屈,就像是早就精熟此道似的。
对托斯泰因兰蒂芙的绵里藏针就更让艾沃尔惊讶了,托斯泰因可以说是整个斯万格佛最难搞的成员,不仅是因为他年纪最大资历最老,还由于他家世显赫,全家都在王廷担任要职,而且他本人也自视甚高,整个佛恩伯格就没几个他不敢使唤教训的人,雷金霍斯勉强算在内。没想到兰蒂芙不仅成功将他那些繁琐的要求堵了回去还让他安静离开院子,两人之间没有爆发争吵,仅仅只靠艾沃尔随口提的一句“那老东西以为我不知道他经常私下叫人替他顶班”,光这点艾沃尔就自愧不如,他根本没想到这么点事还能拿来这么用。
至于博格,兰蒂芙说出那句“给艾沃尔敬酒认义母”时艾沃尔都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总而言之,兰蒂芙在院子里应对狼卫们的表现真是令艾沃尔对她刮目相看,印象深刻。或者应该说,上次兰蒂芙一日之内东奔西跑能把出航准备完成九成九,还是在本人刚来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已经让艾沃尔暗自惊叹了。
咔哒一声,房门被推开。艾沃尔听见兰蒂芙进门时轻呼出一口气,整个房间仿佛随之亮了一瞬,又迅速暗下。她的脚步声变得轻快起来:“艾沃尔,我都按你说的,把那群烦人的家伙打发走了。马尔迪突然跑来送礼,我说你没急事就下回再来。他留下一对鹿茸和几枚银币,成色看着挺足,我先帮你收起来。”
“有劳你了,兰蒂芙,”艾沃尔沉闷沙哑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那几个银币你拿走吧,马尔迪的意思本来也是给你,不是给我。”
“什么?可是马尔迪说银币是给你买补品的。”
“他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说,那是用来讨好你的,”艾沃尔勾了勾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说,“我猜他是临时起意掏钱给你的吧,信我的没错,银币就是给你的,他希望你帮他在我跟前美言几句,他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正直。而且我不缺钱。”
兰蒂芙沉默片刻,还是挽起笑脸说:“我倒是觉得给你买补品的提议不错,钱给我我也只会这么做。”
“算了,这无关紧要,”艾沃尔说着努力撑起身体说道,“我们不如先谈谈英格薇。”
“哦,对,英格薇,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兰蒂芙说着快步走到艾沃尔跟前坐下,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试探过她了,我想你的怀疑没有错。”
“详细说说。”艾沃尔注视着兰蒂芙的双眼炯炯有神。
于是兰蒂芙就把她用那盒幼童指骨试探英格薇的过程简明扼要地复述给艾沃尔听,过程中艾沃尔的眉心越拧越紧,兰蒂芙讲完时她的眉头已经皱得像个果核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兰蒂芙面露担忧问道,“就算果真查实了她的细作身份,她毕竟也是陪伴侍奉了王十几个年头,斯蒂比约恩……”
“父亲未必有那样重情重义。”艾沃尔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说,“他若是真的珍视英格薇十几年的操劳,能让她头发花白了还只是个情妇?只要能提供充分证据证明英格薇背叛了斯蒂比约恩,她就必死无疑。”
“毕竟这不是一般的背叛。”兰蒂芙重重叹了口气说,“你说那截指骨到底是谁的呢?为什么英格薇看到它会那样……不像是单纯的恐惧,也不像单纯的厌恶,而是——”
“她非常重视那截指骨,或者说指骨的主人。”艾沃尔若有所思捏着下巴低声说道,“但那孩子的存在对她而言又很危险。”
“一个对英格薇来说非常重要的孩子……又不能被其他人发现……难道说……!”兰蒂芙喃喃着突然瞪大眼,“是她背着斯蒂比约恩生下的孩子??”
“这也说不通,”艾沃尔缓缓摇摇头道,“如果英格薇能够生育,为什么至今没给斯蒂比约恩生下孩子?你也看到她对自己的地位有多么执着,诞下王嗣对她而言非同小可。”
看出艾沃尔摇头时仍很吃力,兰蒂芙顺手给她倒了杯温水又问:“你难道没派人查查这指骨的来历么?”
“当然,我派戈德温去查了,他这几天一直在忙这事儿,”艾沃尔说着接过水杯往后靠了靠,兰蒂芙赶忙给她拽来靠枕垫着,“但他昨天才来回报我,他没发现佛恩伯格最近半年有小孩失踪或者伤残,半年前倒是有个父亲把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带去树林里遗弃 ,但那女孩没几天就被野兽吃了,指骨长不了那么大。”
虽然被遗弃死亡的女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兰蒂芙听了之后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心情沉重,不过很快她又抓到了另一个重点:“戈德温昨天来找过你?只是来……汇报任务完成情况吗?”
“不然呢?”艾沃尔皱起眉反问,“他还能来干嘛?”
“呃……”兰蒂芙咬着嘴唇说道,“其实现在长屋里盛行一种说法……说是戈德温这几日对你悉心照顾,衣不解带的……你俩情投意合……快要结婚了。”
艾沃尔呆愣片刻,接着眉头又夹成了川形并突然拔高嗓门怒问:“谁说的??是英格薇吗?”
“所以根本没那回事,对吗?”兰蒂芙边伸手摁住突然激动起来的艾沃尔的肩膀边压不住嘴角,“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没信,我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相信任何人对你的造谣诽谤。”
这话让艾沃尔瞬间就平静下来,她转头看向兰蒂芙,本来浑浊干燥的双眸渐渐变得温润柔和起来。
“是的,我不可能和戈德温有什么。”艾沃尔注视着兰蒂芙口气笃定道,“戈德温每次报完便走,我也希望如此。我讨厌家里有外人。他连杯水都未给我倒过,这‘深情爱人'未免当得太容易。”
兰蒂芙根本不掩饰笑得开心又灿烂:“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继续吧!”
“说到那个指骨主人成谜。”艾沃尔说着将手从脸上放下来,身体往前倾盘起双腿,“有没有可能,英格薇确实背着父亲生下过孩子,但后来又因为某种原因失去生育能力?”
“有可能,”兰蒂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又是谁把指骨带来佛恩伯格的呢?”
“一个细作,”艾沃尔用手捏着下巴盯着被自己膝盖顶起来的被褥说道,“但是他在被捕时果断自尽,我从他的藏身处搜出来的那个铁盒和指骨。我曾经和戈德温讨论过,为什么细作毁掉了许多痕迹却留下了这么重要的物件,重点在于,细作拿这指骨打算做什么。”
“很显然,为了对付英格薇。”兰蒂芙斩钉截铁道,“拿她在意之人施压,等同拿捏其弱点。可……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一个孩子的尸体……英格薇有必要拿她最重要的东西来换吗?”
艾艾沃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杯壁,仿佛要从这陶土的坚硬中汲取力量。她浑浊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透过弥漫的晨雾,死死盯住了某个看不见的敌人。
“那孩子还活着,”艾沃尔的口吻十分果断,“只是手指被切下来送给英格薇,看手指长度年龄大概在十二三岁……”
艾沃尔的话语戛然而止,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仿佛从她跟前的空气里看到了什么十分惊人的存在。
“怎么了??”兰蒂芙赶忙伸手在艾沃尔跟前挥了挥急问,还差点踢翻脚后跟边上的矮凳,“你想到了什么??”
艾沃尔转头看向兰蒂芙依然瞪着眼睛:“你大概不知道,英格薇十三年前确实离开过佛恩伯格,那是她来到此地后唯一一次远行,离开了大概有两个月左右。她给斯蒂比约恩的说法是打听到亲人的消息,要去外地认清,回来后又说那只是假消息,还说自己在路上奔波劳累病倒,回来之后养了好久……”
“天哪,”兰蒂芙轻声叹道,“就算再不显怀,临产前两个月,孕肚几乎不可能完全掩盖,英格薇……”
“很可能是去外地生孩子了。”艾沃尔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那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就是十三岁,而且那肯定不是斯蒂比约恩的孩子。”
“英格薇在外地还有情夫,或者至少曾经有。”英格薇不由得压低声音小心问,“说起来,英格薇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佛恩伯格的?”
“大概……十四年前吧。”
“也就是说……”兰蒂芙咽了口唾沫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英格薇在被斯蒂比约恩宠幸之前,已经怀上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并且为了秘密生下这个孩子落下病根,再也无法生育。那情夫会是个阿格德尔人吗?诸神啊,这些秘密简直……难怪英格薇那样紧张,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换回那根指骨。”
“说到底,这些还都是猜测,”艾沃尔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稳重,“我还得想法子引蛇出洞。”
兰蒂芙望着艾沃尔担忧问道:“你有想过给自己找个副手吗?”
“副手?”艾沃尔抬头瞥了眼兰蒂芙,随后又垂下头撑着脑袋低声轻笑一声道,“当然想过,只是我看上的人选父亲都看不上。”
“那这些问题都留到你好转之后再操心吧,”兰蒂芙说着身俯视着艾沃尔笑容温柔,“我去给你弄饭,你可以先睡一觉,好了我叫你。”
啊……?
艾沃尔迟钝地张大嘴问:“你要给我……做饭?”
“我早就让希瑟去准备食材了,现在时间刚好,”兰蒂芙说着两手合拳,模样似乎充满干劲,“很久没下厨啦,这回我至少得亲手做一样菜端上桌。”
说完她就快步绕过床榻穿过房间,走廊外随即响起她招呼仆人的吆喝声。
一股暖流悄悄漫过艾沃尔心头,她又把自己沉进被窝深处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这样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翘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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