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兰蒂芙便在艾沃尔那虽小巧却处处透着精致的宅邸里忙碌开来。说实在的,这不算宽敞的居所里奴隶着实不少,光是与桑德拉有亲缘关系的就占了大半——她的女儿、儿子,甚至尚在襁褓中的孙儿。然而厨房里,达芙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不过在厨房里达芙才是主力,兰蒂芙甚至怀疑自己非要下厨反而是妨碍了她。
厨房里温暖如春,与卧室的沉闷病气截然不同。灶台上巨大的陶罐正冒着腾腾热气,带着肉香与根茎植物甜香的水珠在锅盖边缘凝结、滴落,发出诱人的“滋啦”声响。达芙像一只忙碌的工蜂,在灶台与水瓮间穿梭。兰蒂芙看着她在烟火气中模糊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座简洁到肃穆的居所,其心脏正是这个被食物香气填满的、生机勃勃的角落。
达芙在烹饪一事上堪称天才。兰蒂芙刚提及想为艾沃尔做一碗爽滑可口的大麦肉羹,达芙便立刻给出了数条她闻所未闻、却听来极有道理的建议:诸如羊肉与鱼肉不仅要切碎,还需注意碎块大小均匀;芥菜籽调味会比莳萝更添一缕甘甜;她甚至提醒兰蒂芙,艾沃尔家藏有胡椒,亦可用来为羹汤增添几分爽冽。达芙说起这些时滔滔不绝,神采飞扬,灶火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使那双本就大的眼睛愈发熠熠生辉,全然不似平日那个谨小慎微、连目光都怯于迎人的模样。待到真正上手时,达芙也没忘了从旁指点,时用木勺轻敲陶罐示意火候,时用手指捻起芥菜籽让兰蒂芙细闻其味。直到兰蒂芙边切着菜边笑道:“你简直像个真正的女主人,达芙。”达芙这才蓦地红了脸,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我一时得意忘形了……您做得很好,您是我见过的……厨艺最好的夫人了。“”
对于奴隶的赞美兰蒂芙心里有数,她只是莞尔一笑,接下来依然若无其事地向达芙询问建议,这显然令刚刚紧张起来的达芙慢慢放松了下来。
最后,在达芙热情的帮助下,一锅兰蒂芙闻过的最香的糊肉羹被她从厨房里端出来走进艾沃尔的卧室。
“我没太多施展手艺的机会,就做了这个,算是我最拿手的了。”兰蒂芙走进房间时,嗓音因忙碌带着些许高亢。她用指节敲了敲陶盆边缘,笑容灿烂,“我若再在厨房逗留,达芙怕是要不高兴了。她正为你张罗正餐,瞧那架势,没有十盘八碗绝不会罢休。”
“你那药确实有用,”艾沃尔一边用手把蓬乱的头发捋到脑后一边费劲地坐起来,“我的头……现在不怎么疼了。”
兰蒂芙加快脚步放下糊肉羹再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将手盖在艾沃尔额头,片刻后她利索地转过身,边往碗里舀起糊肉羹边说道:
“额头还是有点烫,先填饱肚子,药可以晚些再吃,我敢说再吃一碗我的汤药你就又能生龙活虎了。”
“最好是这样,”艾沃尔接过木碗依然难掩惫态,“像这样过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损失。”
兰蒂芙瞥了艾沃尔一眼但还是憋住了话头,艾沃尔闻了闻碗里地香气迫不及待地开吃,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兰蒂芙不仅对自己刚刚超常发挥的厨艺结果放下心,也能看出艾沃尔精神头确实好了不少,食欲的恢复对病人来说是个好兆头。
艾沃尔吃得如此专注投入,视线牢牢锁在碗中,不曾移开半分。兰蒂芙不好打扰,便起身在这不大的房间里踱步。她的目光很快被角落那个巨大的、用铁条加固并仔细上过蜡的木箱吸引。事实上,她初次来访时就注意到了它,但打听主人存放珍宝的容器多少有点不礼貌。
“你对那个箱子有兴趣吗?”艾沃尔突然从碗里抬起头看向兰蒂芙眨着眼问道,“你盯着看了很久。”
“是吗?”兰蒂芙扭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确实挺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这么大的箱子却不上锁。”
“那就打开看看。”艾沃尔微微勾起嘴角,眉眼和口吻中都透着鼓励。
兰蒂芙确认艾沃尔确实不像是在恶作剧,才挑挑眉笑了笑转身朝箱子走去,她来到箱子前蹲下身,双手扣住箱盖边缘,用力将其掀开。一股混合着陈旧蜡油、干墨水和岁月尘埃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还有一声悠长的,沉重的吱呀声,仿佛兰蒂芙是开启了一个尘封世纪的秘密。
兰蒂芙看清箱子内容物后不由得皱起眉,她甚至又往前探了探身子确认自己没看错。
箱内,是码放得齐齐整整的另一个世界。厚实的撒克逊手抄本用皮绳捆扎,边缘已经磨损;法兰克的羊皮卷轴被小心收入皮筒;刻满卢恩字母的木板边缘锐利,仿佛还带着刻刀留下的锋芒;而那些烫着金银纹路的基督教经典,纹路凸起不仅清晰可感,还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微而矜持的光泽。
她居然还有这种兴趣呢,兰蒂芙捏着下巴心想,这么喜欢……阅读。而且瞧这箱中琳琅满目、品类繁杂,这些读物显然来自五湖四海。那些字迹密密麻麻、篇幅冗长的,十有**出自撒克逊、法兰克或不列颠人之手;刻在木板上的卢恩符文,无疑是北方人的笔迹;而那些烫着金银纹路的基督教经典,精美的凸起纹饰不仅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幽微光泽,更在指尖触碰时传递出一种矜持的庄严。
艾沃尔居然连这都看啊,兰蒂芙想起来了,之前艾沃尔在逮到她趁夜救助劳菲后与她谈交易时提到过“应许之地”。原来她真的看过《圣经》。
怎么说呢,艾沃尔会给人寡言嘴笨的印象。但你不能否认她这种经年累月,浩如烟海的阅读积累十分惊人,想必艾沃尔不给那巨大的藏书箱上锁,也是为了时不时就能拿区书本翻阅。
“怎样?”艾沃尔的声音含糊地传来,“有你感兴趣的吗?”
兰蒂芙循声看去发现艾沃尔正挪到床边试图自己给自己舀粥,连个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边挪还边嚼着,兰蒂芙刚站起身就被艾沃尔阻止:“我自己来。”
“好吧,”于是兰蒂芙又半蹲好,看看书堆看看艾沃尔,“你……你看得懂这些……撒克逊语写的……这么厚这么长的故事吗?”
“还有拉丁语,凯尔特语,”艾沃尔耸耸肩答道,“我没和你提起过吗?哦确实没有,我之所以愿意收下桑德拉一大家子,主要是因为,她以前在教堂做抄写员。”
“教堂的抄写……那她是修女?我听说撒克逊人里头能写会读的人极少,女人更少,一般这种人非富即贵,桑德拉怎么……”
“怎么成了奴隶?这说起来肯定又是桩伤心事,我没问,哦,其实桑德拉来自爱尔兰。”顿了顿艾沃尔端起舀好的大麦肉羹继续道,“我是在海泽比遇见她的,那时她已经是个丹人富商的奴隶,当时海泽比刚刚经过一场瘟疫,有盗匪趁机成群结队来洗劫,街上活人都没几个,更别说能打的,让我赶上了。事后海泽比的伯爵问我想要什么奖赏,我就把桑德拉要来了。那伯爵死活想不明白,我要一个瘦弱的拖家带口的女奴能干什么,毕竟那时候连艾博里奇也才十岁。”
兰蒂芙记得那个叫艾博里奇的男孩,他是桑德拉的儿子,看起来也就是是三四岁的样子,艾沃尔说他当年也就十岁,这么说来,艾沃尔在海泽比要走桑德拉一家的事发生在约莫三年前,很有可能是在艾沃尔从佛恩伯格被逼走之后……
兰蒂芙偷偷瞥了眼艾沃尔,她脸上除了面带菜色和微微皱眉外并没有更多表现。
于是兰蒂芙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所以你到底看中了桑德拉的什么?总不能是母性很强,对孩子们不离不弃吧。”
“除了自己的母语她还精通拉丁语和诺斯语。”艾沃尔说着低头继续舀汤,“撒克逊语——桑德拉说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拉丁语嘛,读大长篇对我来说还有些难,不过至少我能分清《创世纪》和《启示录》了。”
兰蒂芙又笑问:“你对咱们北方人的故事没有兴趣了吗?”
“不,只是看腻了。”艾沃尔说着抬抬下巴望向箱子里说,“那箱子里的所有萨迦我都看过了,还不止一遍,只要是在诺斯人当中稍有名气的萨迦我都搜集全了,我敢说箱子里有你从未听说过的萨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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