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提亚的头突然从手上滑下去,布雷兹眼疾手快接住了。
她眨眨眼,揉动酸胀的后脖颈:“我睡着了……嗯,卢西卡,一切都会好的。”
卢西卡麻木点头,耳中传来叹息,不知是皮提亚还是布雷兹。
“卢西卡,”皮提亚温暖干燥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仲黎城的暴动暂时平息了。
这一切都是索莱尔的功劳,她是戈娅派来的拯救者,这样想或许会好受点。”
卢西卡木讷地掀开腿上的绒线毯。
布雷兹与皮提亚交换眼神:“首领大人,您的猜测不无道理。
索莱尔女士的身世一直很神秘,她就像突然出现在这片大陆又突然消失,
可能她肩负着我们所不知道的使命,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她的选择。”
听到关于老师的讨论,卢西卡眼中总算焕发些许神采。
她抬起头,褐色右瞳的眼角痣似有水光:“听老师说,她也没有母亲。”
布雷兹双手抱胸斜倚在床尾杆上:“从治安署的档案来看,的确是这样。
听说她一直一个人生活到14岁,觉醒天赋魔法后进入魔法学院任职,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社会关系。”
卢西卡的手偷偷攥紧床单:“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皮提亚介入二人间:“卢西卡,布雷兹警探只是觉得她的童年凄惨,而我们居然没有注意到。
这是社会关怀的漏洞,今后需要加强这方面排查。”
“骗人!”
“啪——咔——哗啦啦啦——”
卢西卡哭着掷出手边的水杯,玻璃在床尾杆上碎裂,液体四溅,三人均成落汤鸡。
她大口喘气:“你们明明在怀疑她,骗不了我!你们觉得她跟厄洛斯是一伙儿的!只是两人计划出现纰漏才意外死亡!”
皮提亚透过单片眼镜望着眼前的孩子,目光心疼又哀伤:“卢西卡,有很多细节你需要了解……”
“没错,是这样,你猜得很对——”
布雷兹打断首领温柔的安慰,“你很厉害卢西卡,在没有觉醒天赋魔法的情况下,无意间发现能通过水分子的运动感知她人情绪。
这是一种近乎算作弊的‘能力’。
那么让我猜猜,为什么你发现自己这个能力时,没有第一时间向你敬爱的老师求证?”
布雷兹掏出手绢抖抖,有风度地擦去脸上、马甲上、怀表链上的水渍。
“即使你刚刚没有动用魔法,我也不打算隐瞒对她的怀疑。”
卢西卡将床单攥得更紧:“你们是战友……”
“是,但我昨天亲手卸下由战友变成共生体的警探胳膊,对我来说,伤害最小化比什么私人情感都重要。”
卢西卡沉默。
紧闭窗棂的房间内唯有布雷兹喋喋不休,同时无视皮提亚提醒的目光。
“你早就在潜意识中将第一起死亡案件与索莱尔的魔法联系在一起不是吗,只是你不承认。”
卢西卡依旧沉默。
布雷兹说得没错,她对索莱尔的怀疑并没随着她的逝去消退。
尤其在得知对方的身世后。
只是巨大的悲伤将这颗怀疑的种子掩埋了,卢西卡努力不去想这件事,她只想逃避。
“如果你不是现场的当事人,只要你不问,我当然不会来打扰你。”
布雷兹仿佛能看穿她的怯懦,“可你是,卢西卡,你必须要面对这一切。”
皮提亚眼见二人谈话陷入僵局便开口:“如果不想聊这件事没关系,其实我还是相信索莱尔的,她真的用死亡换来了短暂和平。”
卢西卡眼中蓄起泪水:“皮提亚妈妈,你是不是窥探了我的梦。”
“是的孩子,这是我的职责。”
“所以老师真的不会跟厄洛斯有瓜葛的,你们都看到了!”
“卢西卡,冷静。”
“我会冷静,”卢西卡翻身下床,“我决定配合警署和哨兵站的调查。”
她转身瞪着猩红的眼睛,“因为我要为索莱尔洗清慊疑,我要亲手还她清白!”
“叮铃铃——”
布雷兹的蒸汽马车沿着鸾鸽街来到日落广场,这里已经恢复往常,只是人流稀少。
穿过广场,沿着乌鸦大道的尽头驶入雌鹰街,路过熟悉的治安警署后转两个弯,便抵达了鹦鹉街。
这条街住着那些喜爱安静的公民。
街道两旁的玻璃门透出橘色灯光,偶有猫狗穿行,它们是少数没有受到此次事件影响的生物。
每栋楼的高层都安装了蒸汽发电装置,因此连路灯也不需要,每条地砖缝都能看得清楚。
鲜花环绕的花坛时不时能看到栖息在此的鸟类。
红色电车摇铃从轨道经过,如今车上除了人形机械操控员,一个活人也没有。
“38号,到了。”布雷兹上拉手闸,马车停住,她跳到马车后箱与霍斯交代片刻才放心关上车门。
“即使坐过几次,依旧会为这辆马车的精美装潢而感慨。”
“首领大人,想来就来,我随时恭候。”
卢西卡没有理会她们的闲话,径直走上明亮宽阔的楼梯。
三楼索莱尔的居所外站满人,有警探哨兵,还有不明就里的邻居。
穿过人群,卢西卡看到魔法学院的同学们。
她们受到其她大魔法师的委托,专门把索莱尔的东西送回来。
每个同学的脸上都挂着泪珠。
戈娅大陆,尤其是仲黎城的所有人,都多少读过索莱尔关于尘民魔法的著作。
连邻居们听说索莱尔牺牲后,也开始啜泣或是嚎啕大哭。
更有人不信,认为这是警署的玩笑。
一时间,安静的鹦鹉街变得喧嚣。
卢西卡无视她们,径直走到熟悉的屋内。
那张舒服墨绿色皮革沙发上仿佛坐着索莱尔,她伸手拿起橡木桌上的咖啡,另一只手则拿着厚重的书籍,眼睛不曾从书上离开片刻。
窗外狂风大作,雨点砸在落地窗的窗格上画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水坑。
墨绿色的落地灯打在索莱尔最喜欢的鱼缸上,里面早已浑浊不堪。
砖墙上的机械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节律,壁炉上放着索莱尔常用的无线电话。
那架古铜望远镜仍旧是卢西卡上次来的角度,那天索莱尔在教她怎么观察星象。
一切仿佛都在告诉卢西卡:老师还活着。
然而警探们交谈的内容不受控制地钻入她的耳朵。
“……是,公共系统上已经上传了索莱尔女士死前的遗言,真是给警署帮了大忙。”
“真的没想到,一切是从「噩梦」开始,但我睡眠一直很好,难怪没被传染。”
“噢我的母树,还好我靠药物入睡,医院现在已经在加班加点制作无梦药了。”
“「噩梦侵袭」这个名字很合适这次事件。我们必须要快点组织巡梦队伍,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到厄洛斯。”
卢西卡走到她们面前拿过索莱尔的笔记本:“这是老师的东西,你们用不上就给我。”
两位警探脸色十分不好。
不过焦灼的气氛很快被赶来的布雷兹打断:“佐伊,莱蒙,这个房间我负责。”
卢西卡面无表情把证物放进胸袋中。
“姐们儿,你能配合一点吗?”
“她们在怠工,我不信任警署的效率。”
布雷兹还想说什么,卢西卡却径直走向满是水藻的鱼缸。
她伸手在里面疯狂搅动,一旁的哨兵和警探面色铁青,纷纷从怀中掏出法杖。
还好现场有布雷兹和皮提亚,以及哨兵桑迪。
布雷兹咬牙切齿对皮提亚耳语:“几天前我才说卢西卡有你这个靠山,今天我也成了‘靠山’,我可真是一名优秀警探啊。”
皮提亚说:“你的确很优秀。”
二人说话间,卢西卡把手从浑浊的鱼缸里拿出来。
她敲击玻璃引起众人注意:“这里面有东西,你们调查了这么久,没人发现吗?”
一个**的密封袋躺在证物盘里,里面是一沓金色卡牌。
“卢西卡,邀请你来还真是来对了。”
布雷兹打开密封袋取出那摞卡牌,是塔罗牌。
“金箔塔罗,没想到索莱尔居然会这个。”
这是占卜协会最高级的一类介质,与常规纸牌不同,
78张牌全部由黄金打造,稳定性更高,也有更高的准确度。
但对于使用者的魔法要求也相应更高。
同样的牌面,不同人会解出不同结果,魔法等级越低,准确度越低。
同时根据不同事件大小,消耗的魔力也不同。
比起给出准确画面的水晶球,金箔塔罗的上限更高。
翻开最上面三张卡牌,分别是高塔、恶魔和死神。
在场之人难得默契地安静下来。
她们把目光投向卢西卡:“索莱尔已死,巡梦者无法入梦,你是她唯一的学生,一定知道这个预言代表什么。”
卢西卡一字一顿:“寒冬将至,从头开始。”
这些天发生的事在卢西卡脑中不断闪回:
海伦娜僵硬地走向死亡,一张看不见的大手用看不见的线绑住她的四肢,她“安静”地接受溺亡的结局;
瓦坎纳并非被推下去,她当着克希拉的面走向窗户,一跃而下;
而克希拉生出的那个婴儿就坐在克希拉怀中,二人从上至下望着尸体。
那不仅是与共生树进行交易,更是在利用她们的死亡进行献祭!
克希拉母女要成功活下来,必然会吞噬她人生命。
而共生树一旦动用这种魔法,更会遭到污染。
菲拉的话在卢西卡耳边回响:我怀疑这棵树的命运与戈娅大陆的命运息息相关。
她们最终目的,是通过污染共生树令大陆的生命凋零,让那些爱着母树的民众自然而然感染这次瘟疫!
当所有人都成为共生体的那天,戈娅大陆会变成什么样,卢西卡无法再幻想下去。
一阵寒意从脚下爬起,令她想起悲剧发生的那天泡在湖里的感觉。
这只是一个开始,正如那张高塔牌。
警探们说得没错,真正想要阻止悲剧再次发生,只能进入共生体们的噩梦寻找线索。
当警探们带着物证离开时,卢西卡在脚边发现了一张遗落的卡牌。
月亮牌。
象征潜意识、直觉,与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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