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进这些时日被接二连三的消息搅得焦头烂额，频频召赵寻英入宫议事，一待就是一整日。这日黄昏时分，赵寻英的马车刚刚停在府门，便和同样刚刚归来的楚锦撞了个正着，她瞧着楚锦手上提着的吃食，问道：“这般开心？是又去哪家酒楼茶馆闲逛了？”
楚锦嘿嘿笑道：“才不是！我这些日子可老实了，天天都待在府里陪着阿倩理账！你是不知道，你这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全都撒手不管，我们几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可是要累坏了我们几个！眼见秋寒将至，还是阿倩提醒要置办些布料皮毛的，这不正好是我擅长的吗？刚好城东的铺子新到了一些布料样式，我便和阿倩出府去挑选。”她指了指身后小厮手里捧着的布匹，殷勤道，“我给你还有赵承选了几匹时兴花样的，裁成衣裳一定好看！”
“何记的酥酪也是给我买的？”
楚锦护食般的把它往身后藏了藏，讪笑道：“这个不是。你不是不爱吃甜腻的吗？我就只买了一份。”
其余倒罢了，可其中那几匹缃色着实乍眼，赵寻英皱着眉道：“百十色黄中你不是一向最不喜这缃色？今次怎转了性？”
楚锦仰着下巴道：“放心，这色可不是给你选的，我是觉着这色极衬宋家妹妹，正想着让人给她送去呢！”
赵寻英失笑，眼中满是看穿她的了然，“我看你啊，是一个人在府里闷得发慌，想着有人陪你闹腾才是。”她想起近来军中接连传来的军报，叹了口气，“你既真心觉着与阿潇投缘，不妨正正经经递个帖子过去，亲自将这布料送到她手上，岂不更显诚意？”
楚锦猛一拍手，惊喜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说着便像一阵风似溜走了，立马就要回房去写拜帖。
一旁的阿倩看楚锦这风风火火的样子，笑着凑到赵寻英面前，“主子这是让楚姑娘去给宋夫人和宋小姐宽宽心呢！”
“你倒看得清楚！到时你随着一起去趟宋府。谭老将军如今远在千里之外，伯母和阿潇即便担心宋澜，在京中怕也无人可问。再者……”她看向楚锦走远的方向，笑道，“有这么个活泼的去搅扰一番，总能驱散些愁云。而且，她有人陪了，你的耳边也能清净几日了！”
阿倩捂着嘴笑，还不忘替楚锦邀功，道：“主子别看楚姑娘整日里嬉笑玩闹，可到底是商贾世家出来的，眼光毒辣得很，在采买用料、人情往来上提点了奴婢不少呢！”
“哦？”赵寻英露出一丝意外，“倒是我小瞧她了！你可要替我好生谢过才是！”
阿倩指了指一旁的东西，俏皮道：“这不，奴婢今日舍命陪君子，陪着她逛遍了城东铺子，这谢礼还不够实在吗？”
“你呀！”赵寻英终于是被逗得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来，两人对视，全都笑出了声。
赵寻英自去更衣，等卸下满身的累赘后才觉心中闷气稍微缓解，问道，“阿承还未回来？”
“主子忘了？殿下今早是同您一道出的门，说是去夏府，怕是得用了晚膳才能回来呢！”
“门口留个人，让他一回来便立刻来见我。”
“哎！”阿倩轻声问道，“那现下可要摆膳？”
赵寻英摆了摆手，揉着额头无力道：“在宫里灌了一肚子的茶，现下倒是吃不下任何了，只觉得有些累，我小憩一会儿，阿承回来了叫醒我。”
阿倩连忙扶着赵寻英躺下，放下帐幔，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在门口正遇上从厨房回来的阿芸，阿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屋内的方向，摇摇头，轻声道：“主子歇下了。”
两人走远些，在廊下坐下，阿芸拉着阿倩的手担心道：“主子这都连着多少日了？天不亮就被叫到宫里去，回来时脸都是灰白的，饭也不用，倒头就睡，到了半夜又能瞧见屋里的灯亮着。眼瞧着下巴都尖了，再这样熬下去可如何是好啊？咱们可是得想法子劝着些！”
“你还不了解主子的脾性？可是劝不住的。如今只能吩咐府里的人更加尽心，尤其是厨房，多备些点心汤羹的，马车里、书房、卧房，都备上她素日爱吃的几样，身边的人也多提醒几遍，总还是能吃一点的。”
直至夜深露重，赵承才披星戴月赶回，阿倩等在赵承院子的必经之路上，见他身影，立刻迎上前俯身行礼道：“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主子还在等着你呢！”
赵承皱眉，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这般晚了，阿姐还未歇下？”
阿倩摇摇头：“主子回来后便睡下了，刚刚醒来后用了些清粥，又问起殿下回来没有，知晓您还未归，便去了书房。”
赵承低头闻了闻身上沾染的酒气，点头道：“好！我这就去换身衣裳，马上去寻阿姐。”
赵承匆匆来到赵寻英院子时，只见西厢的书房的灯还亮着，他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只见赵寻英正襟危坐在案前，执笔在疆域图上勾画着什么，烛光映着她格外专注的眼眸。“阿姐。”他声音不自觉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赵寻英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抬头见是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靠在椅子上，道：“回来了？坐！给我说说如今舅舅他们是怎么个想法？”
赵承看着面前散落满桌的地方志和疆域图，喉结滚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写满了纠结。
赵寻英直言道：“有什么就说吧！”
赵承垂下眼，无力道：“阿姐让我去探探舅舅对大同宣府被犯一事的口风，可舅舅他言谈之间尽是推脱之意，我看他是不想掺和其中了。”
“哦？”
赵承点了点头，“舅舅原话是，他如今老了，闲散了这些年，筋骨和心气都已经懒了，再让他去操劳这些，实在是力不从心了。倒是表哥与我说了些体己话，说若是可以，他还是想提枪上阵的。”
赵寻英只觉一股浊气堵在胸口，起身走到窗边，推窗向外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赵承见她只着单衣，将一旁挂着的外袍取下来搭在赵寻英身上，“夜深寒重，阿姐还是仔细自己身子。”
“溪启可回来了？”
“回来了，他早先月初便回了京中，只不过一直被舅舅拘在家中练武，这才没出来走动。”
“看来，舅舅是铁了心不想踏入这滩浑水了！”赵寻英看向天边的星辉，心中五味杂陈。当年的旧事，舅舅即便不知全貌，可心中大致也是有数的。一腔热血被无情浇灭，又岂是轻易能死灰复燃的？
赵承对此心知肚明，将手搭在赵寻英的肩上，宽慰道：“阿姐也不用过分担心，现下大同的军情，还用不着舅舅出马，北漠此时犯边，说不定只是为了抢些过冬的粮食，规模有限，成不了大气候。”
赵寻英皱着眉，“我总觉着哪里不对，比之往年，早了太多！”
“阿姐……”赵承看着她眼下的黑青，柔声安抚道，“可是因着陛下近日忧心如焚，连带着阿姐这才生了担忧？”
赵寻英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或许吧！”
赵承继续道：“我是觉着，此事陛下忧心之处，非独是军情紧急与否，还有大同军中主帅要让谁任？派宋澜此前赴大同也是权宜之计，将来定是要换上陛下全心信任之人。只是大同是九镇重地，如今放眼京中武将，哪个能担得起这个重任？陛下若是用人不善，武将之中更无人跟随。本也无需着急，可未曾想到此次北漠大军来的如此之快，若让宋澜立了功……陛下才是真的进退两难呢！”
赵寻英认真思索，也觉有理，舒了口气道：“是我太过急躁了！”
赵承盯着赵寻英的侧脸，心里却是明镜一般：寻常的事哪值得你这般费心，分明是事关宋澜，这才失了往日的镇定！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看得分明，却也只能看着。
赵寻英走回桌前，从疆域图下面抽出一份卷宗，递给赵承，“喏！看看这个吧！”在赵承仔细看卷宗的时候，她走到一旁，倒了两盏茶端了过来，叹息声中满是挫败和倦意：“可惜了，我本来已经让人接方铮的母亲来京，人已经在路上了，我想着母子相见，方铮总能吐露几分，可现下，这也成了一步废棋，还要重新布局，想想便觉着累。”
赵承附和道：“谁说不是！咱们本就因着方铮的所作所为才被卷进来，到如今事没查清，他人倒是先一命呜呼了！那老太太可还要接来？”
赵寻英难得沉默，只剩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她拨弄着灯芯，犹豫道：“我原先……想着让老人家再见儿子最后一面，可前日传信回来，随行的大夫说老人家身子受不住长途颠簸，路还未走多远，人就已经病倒了，全靠心中的念想撑着，就这般，到了京中，怕也是要没半条命的……要是再让她瞧见方铮如今的那副模样，恐怕当场就……”她声音越发低沉，“我是觉着方铮罪有应得，可总归对老人，还是狠不下心来。”她望着跳动的烛火，“‘一人贪戾，一国作乱’，亦是一家之不幸。”
“老太太是如何想的？”
“方铮死了的消息还未告知老人家。”
赵承从背后按住赵寻英的肩膀，坚定道：“我觉着此事还是要与老太太说清楚，至于后续如何，全看老太太怎么想。她这般大的岁数，许多事早就看得通透。让人说的和缓些，莫要吓坏老人家就是了。”
“这样也好！”
赵承明显觉察到阿姐的肩膀松弛了下来，他心中一酸，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加专注地埋首于那厚厚的卷宗之中。烛光将两人身影投到墙上，一个凝神细读，一个则在一旁临帖。赵承原想劝阿姐先去歇息，可目光扫过宣纸之上，素日凌厉的字，此刻竟带着几分凌乱与迟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无声的陪伴，许是能安抚阿姐几分。
“我记着在大同时，方铮身边跟着的那个同知，对方铮可是巴结的很。如今方铮这边断了线，不妨从他身边亲近之人查起。方铮这人也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他的妻儿和下属总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吧？至于他交代的那个鸿胪寺少监，多派些人盯着，我就不信，揪不出他身后藏着的那条狐狸尾巴！”
赵寻英忽然停下笔，抬眼问道：“你可还记着李笑？”
赵承想了想道：“阿姐说的是大同时升坊背后的那个东家？她不是早已判了斩决？”
“人，死在了狱中，就在几日前。”
赵承微愣：“这么快？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我让人将卷宗取了来，又比对了时升坊其他一些姑娘的口供，总觉着，时升坊能在短短数年间做得如此风生水起，背后恐怕不单单是仗着身后有方铮倚靠。反之，方铮从时升坊捞取的那些好处，似乎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偏护。”
“我记得阿姐早先就说过，时升坊那般大的排场背后必有大量银钱支撑，后来李笑也亲口招认，是她多年所存积蓄，加上卖了家中田宅才有的。这么些年经营下来，有如今的规模不足为奇吧？”
“银钱固然重要，可那些用来附庸风雅的巧妙手段，精心布置的亭台楼阁，都与大同格格不入。如今细想，你不觉着这些都是京中惯用的？李笑一个女子，从未出过大同地界，这些主意背后该是有贵人指点的。你暗中去查查，看京中可有和大同那家钱庄来往密切的，私交的还是生意，都查清楚。”
赵承压低了声音：“阿姐是觉着，方铮的暴毙和这件事有关联？”
“眼下…还不好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