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颁奖台的红色地毯还没撤去，林溪就抱着三杯奶茶挤过人群。
塑料杯壁凝着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校服袖口，她顾不上擦，把其中一杯递给宋周篇时，眼睛亮得像揉了星光：“800米破纪录！数学附加题还藏着参数方程的彩蛋！宋周篇你今天是开了外挂吧？”
宋周篇刚把钉鞋塞进运动包，指尖触到奶茶杯的凉意时，听见身后传来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
许败北正站在领奖台侧面的台阶上，指尖转着的篮球在暮色里划出模糊的弧线，校服外套搭在肩头，被风掀起的衣角扫过奖牌——那枚本该挂在他脖子上的数学单科第一奖牌，此刻正别在宋周篇的书包带扣上。
“陆老头说要请客。”他把篮球往腋下一夹，跳下来时带起一阵风，“校门口的火锅店，去不去？”
林溪立刻欢呼起来：“去！必须去！老陆请客必须狠狠宰他一顿！我要吃鸳鸯锅，辣锅特辣的那种！”
天色渐暗，许败北、宋周篇、林溪还有体委赵浮向四个人各自骑着车往陆老师说的那家火锅店去。
许败北车筐里堆着脱下来的运动服，奖牌的金属链偶尔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路过街角的糖炒栗子摊时，赵浮向突然刹住车，买了袋热气腾腾的栗子。
到了火锅店门口，四个人停好车，赵浮向把栗子往每个人手里塞：“我就说许败北你该报个100米的。看你刚才跳领奖台那下，绝对能破纪录。”
许败北闻言挑了挑眉：“跑再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某人的800米甩在看台上吃灰。”
宋周篇咬着栗子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冲过终点线时，看台上突然响起的口哨声里，有个格外响亮的声音在喊“步幅再大些”。
是许败北喊的吗？是吧。
火锅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暖融融的蒸汽扑面而来。
陆老师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四副碗筷，看见他们进来就招手：“刚给你们点了毛肚黄喉，宋周篇不能吃辣是吧？特意让加了清汤锅。”
宋周篇刚要道谢，就被林溪拽着坐到对面。
林溪正用手机刷着班级群里的照片，屏幕上是许败北跳看台时的抓拍，背景里宋周篇冲线的身影被拉成模糊的光斑，配文是“学神与跑神的巅峰对决”。
“说起来你们俩也太神了。”林溪戳着屏幕笑，“月考差0.5分，运动会一个破纪录一个当教练，连交卷都要互相给对方的解法打广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提前串通好的。”
陆老师端着调料碗走过来，闻言敲了敲林溪的脑袋：“小孩子家别乱讲，这叫良性竞争。”他把一碗麻酱放到宋周篇面前，“许败北特意跟我说你吃不惯香油碟，让后厨调了花生酱的。”
宋周篇搅着碗里的花生酱，忽然发现芝麻酱里掺了点腐乳，是新加坡超市里买不到的那种醇厚香气。
她抬头时，正对上许败北往锅里下毛肚的手，他手腕转动的弧度很轻，却精准地把毛肚都拨到了清汤那侧。
“对了许败北，”赵浮向突然举起可乐杯，“你数学附加题到底为啥被扣步骤分啊？陆老师说你解法思路明明更简洁。”
锅里的气泡正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把肥牛卷托得晃晃悠悠。
许败北用漏勺捞起块毛肚，在麻酱里滚了圈才开口：“步骤写得太潦草，扣了活该。”
宋周篇的筷子在碗里顿了顿。
她记得交卷时瞥见他试卷背面的抛物线，那线条流畅得像用圆规画的，旁边那句“常规解法见宋周篇卷”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了许多，像是匆忙间写就的。
“我倒觉得是陆老头偏心。”林溪把一筷子虾滑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宋周篇的参数方程注解明明是附加的，居然给了步骤分，换成我肯定直接被打叉。”
陆老师笑着摇头：“这你就不懂了。解题就像跑800米，有人擅长一开始就冲刺，有人喜欢留着体力最后加速。许败北的解法是前者，宋周篇的是后者，但能在常规思路里藏着更优解的影子，这才是真的把题吃透了。”
他往许败北碗里夹了块红薯，“你小子也该学学，别总想着一步到位，有时候慢下来反而能看到更多东西。”
许败北没说话，只是把那块红薯又夹给了宋周篇。红薯在清汤里煮得软糯，咬下去时甜浆顺着喉咙往下滑，像含了口温热的晚风。
吃到一半时，赵浮向突然提议去唱歌。“我知道有家新开的KTV，离这儿两条街，团购券还能用！”
他掏出手机晃了晃，屏幕上闪烁的霓虹灯效果图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忽明忽暗。
林溪立刻举双手赞成：“去！我要唱《阳光总在风雨后》，今天这日子太应景了！”
宋周篇正用纸巾擦嘴角的酱汁，听见许败北在旁边低笑：“你确定要唱那首？不怕把我们唱哭？”
“哭了才好呢！”林溪拍着桌子站起来，“就当为我们被月考折磨的脑细胞默哀！”
KTV包厢的门被推开时，震耳欲聋的音乐差点掀翻屋顶。
林溪抢过话筒就开唱，跑调的旋律把《阳光总在风雨后》唱得像场暴雨，赵浮向拿着从前台要来的荧光棒在旁边伴舞，陆老师靠在沙发上笑出了眼泪。
宋周篇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忽然觉得那些熟悉的旋律里，藏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热闹——像北方冬天的暖气片，明明烫得人不敢碰，却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取暖。
“不唱首歌？”许败北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旁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
包厢里的彩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把额前的碎发染成了彩色。
宋周篇摇摇头：“不太会唱中文歌。”
“你会讲中文不会唱中文歌？”许败北诧异。
见她不回答，许败北只好把话圆回来。“英文的也行啊。”他拧开矿泉水瓶递过来，“新加坡的校运会，颁奖时放什么歌？”
“《We Will Rock You》。”她接过水喝了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突然想起新加坡操场的红色煤渣地，想起冲过终点线时耳边的欢呼声，那时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离开那片湿润的热带。
许败北突然站起来，走到点歌台前按了几下。
熟悉的鼓点突然炸响时，林溪和赵浮向都愣住了，随即跟着节奏拍起手来。宋周篇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英文歌词，忽然被推到了话筒前。
“唱啊！”林溪把话筒塞进她手里，“这歌你肯定拿手！”
鼓点敲到第三下时，宋周篇深吸了口气。
她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点发紧，到副歌部分却突然放开了，带着点跑调的张扬，像挣脱了束缚的风。
唱到“Buddy, 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时，许败北突然拿起另一个话筒接了上去，他的声音比她低了八度，却意外地合拍，像钢琴的黑白键碰在一起。
林溪举着荧光棒在中间跳来跳去，陆老师掏出手机录像，赵浮向把外套脱下来当披风甩。宋周篇唱到**处，忽然看见许败北的眼睛，在闪烁的彩灯里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
她想起他在器材室蹲下来给她冰袋的样子，想起他试卷背面那句“常规解法见宋周篇卷”，突然觉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了这震耳欲聋的歌声里。
唱到最后一句时，所有人都跳起来欢呼。
宋周篇把话筒递回去，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许败北接过话筒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个人都顿了顿，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从KTV出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街上的店铺大多关了门，只有路灯还亮着，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陆老师要去打车，临走前塞给宋周篇一个信封：“这是奥数集训队的申请表，下周交上来就行。许败北的我已经帮他填好了，你们俩……好好加油。”
赵浮向家就在附近，挥着手跑远时，还在喊“明天见”。
林溪的爸爸开车来接她，车窗摇下来时，她探出头喊：“宋周篇记得看我给你发的歌单！许败北不许偷偷练歌超过我们！”
剩下两个人并肩走在长街上，影子时而靠近，时而分开。
“你的脚踝还好吗？”许败北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宋周篇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没事了，冰袋很管用。”她想起器材室里，他蹲在地上检查她的跑鞋，手指划过磨损的鞋底时，语气里藏着的认真。
“跑鞋该换了。”他说，“周末去体育用品店看看？塑胶跑道得穿抓地力强的。”
“好。”她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为什么不报运动会？”
许败北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今天不是满月，月亮像块被咬过的月饼。“以前报过1500米，”他说，“跑错道了，最后一名。”
宋周篇愣住了。
“那时候以为只要跑得快就行，”他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忘了看跑道标记。”
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在草稿纸上画跑道，为什么三分线的弧度要修正三次。
那些被反复描摹的线条里，藏着的或许不是对失败的在意，而是对规则的敬畏——就像他解题时，总会把每种可能的解法都列出来，哪怕知道最简洁的那条路在哪里。
走到岔路口时，宋周篇停下脚步：“我家从这儿拐。”
许败北“嗯”了一声，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
是个小小的钥匙扣，形状像个篮球场，三分线的位置被打磨得很光滑，边角还刻着个迷你的“许”字。“刚才在体育用品店买水时看到的，”他说，“挺配你的钉鞋包。”
宋周篇接过来时，指尖触到金属的凉意，还有他留在上面的温度。
她忽然想起数学试卷背面的抛物线，想起奶茶碗里特意调的花生酱，想起KTV里他接唱的那句歌词。
有些心意，就像这钥匙扣上的刻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却真实地存在着。
“奥数集训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想去吗？”
许败北靠在路灯杆上，脚尖踢着地面的碎石子：“还行。不过更想看看天体物理的竞赛题。”
他抬头时，眼里映着路灯的光，像落满了星星，“陆老头说，集训队有机会去天文台观测。”
宋周篇笑了：“那我们一起努力。”
他看着她，忽然也笑了：“好。”
风吹过香樟树，落下几片叶子，打在宋周篇的书包上，又弹落到地上，被风卷着往前滚，像个停不下来的球。
这个北方的秋天，好像也没那么难适应，因为身边有个很好很好的人。
“晚安。”她说着，转身往巷子里走。
“晚安。”许败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走到巷口时回头，看见他还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见她回头，他挥了挥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镀上了层银边，像幅会动的画。
宋周篇摸了摸书包上的钥匙扣，篮球场的形状硌着手心，却很温暖。
她脑海里浮现陆老师说的话，解题就像跑800米，有人擅长冲刺，有人喜欢留力。
或许人生也是这样，重要的不是谁跑得更快，而是能不能找到同频的人，一起把漫长的赛道，走成热闹的长街。
巷子里的灯次第亮起来，像串被点燃的星星。宋周篇加快脚步往家走，钥匙扣在书包上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什么——或许是倒计时，或许是新的开始。
反正长街还很长，晚风还很温柔，有些事情，就让时间来决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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