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清晨总是裹着层薄薄的雾，天刚蒙蒙亮时，教学楼的灯光就一盏盏亮了起来，像串在雾里的星星。
宋周篇走到校门口时，正撞见林溪举着个塑料袋冲过来，塑料袋里的豆浆晃出小半袋，在晨光里漾出奶白色的涟漪。
“快！李记包子铺最后两个牛肉包被我拿下了！”
林溪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另一只手将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塞给她，“刚出锅的，烫得我手指头都要掉了！。”
宋周篇接过包子时，指尖确实触到滚烫的温度，塑料袋上印着的“李记”两个字都被蒸汽熏得发皱。
她低头咬了一口，牛肉馅混着姜末的香味在舌尖炸开，上周许败北在火锅店说她不吃葱姜也不太爱吃香菜，当时林溪正把整碗香菜往她碗里倒，闹得满桌人都笑。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后三排的男生正围着看篮球赛回放，手机屏幕反射的光映在他们兴奋的脸上。
宋周篇刚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就听见后排有人喊：“许败北昨晚又上热搜了！物理竞赛省队名单出来了！”
林溪的耳朵比谁都尖，踩着椅子就往后排看：“真的假的？我看看——哇！全省第三！许败北你也太低调了吧，拿奖跟买菜似的！”
宋周篇转头时，正看见许败北从后门走进来。
他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领口处还别着个银色的钢笔夹，大概是怕跑步时钢笔从口袋滑出来。
他手里捏着本物理竞赛题集，封面磨得起毛的地方露出底下的绿色硬壳，像块被溪水冲了很久的鹅卵石。
“省三有什么好说的。”许败北走过宋周篇座位时停了停，把一个透明袋装着的东西放在她桌角，“上周见你用碎橡皮渣擦题，这块儿送你。”
是块枫叶形状的橡皮擦，边边角角都磨得圆圆的，大概用了很久。
宋周篇捏起来时，指尖触到橡胶特有的温润，比她那堆碎成渣的橡皮舒服多了。许败北那天晚上给的钥匙扣，金属的凉和现在橡胶的温，两种不一样的感觉都落在手心里，像握着半块月亮和半颗太阳。
“你还真把歌词打印出来了？”宋周篇瞥见林溪校服口袋里露出的红色书签，忍不住笑了。
书签上印着KTV里那首《We Will Rock You》的歌词，“Buddy, you're a boy, make a big noise”那行字被用荧光笔涂成了亮黄色，大概是林溪觉得最帅的那句。
“那当然。”林溪把书签抽出来晃了晃，塑料边角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许败北那嗓子不去当歌手可惜了，特别是唱到‘Buddy’那句，简直帅炸——”
话音未落，许败北忽然从她身后走过，伸手抽走了她夹在英语书里的书签。
他低头看了眼，指尖在“Buddy”那个词上顿了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支黑色水笔，在旁边添了行小字：“拼写错误，复数形式要加s”。
“学霸的浪漫真是让人窒息。”林溪抢回书签时翻了个白眼，却偷偷把那句纠错用荧光笔描了三遍。
宋周篇看着她的动作，忽然发现自己的英语课本第37页也夹着片枫叶——是去年秋游时捡的，被压得平平整整，叶脉像张小小的网。
早读铃响时，陆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裤子上挂着一大串钥匙来回碰碰撞发出的响声由远及近，后排的男生们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回抽屉。
试卷刚发到手，林溪就“嗷”地叫了一声，声音惊得前排的同学都回头看：“附加题居然考椭圆方程！许败北你是不是早知道，昨晚在草稿纸上画了半页椭圆？”
许败北正往钢笔里吸墨水，蓝黑色的墨水在透明笔杆里缓缓上升，像条游动的小鱼。
他抬头看了林溪一眼，笔尖在草稿纸上点了点：“画椭圆是为了算篮球场三分线的离心率。标准篮球场长28米，三分线半径6.75米，离心率大概0.91。”
“骗人！”林溪把试卷往他桌上一拍，试卷边缘的折痕在他摊开的错题本上压出道浅印，“你看这道题的图，焦点位置都跟你草稿纸上的一模一样！”
宋周篇低头看自己的试卷，附加题的空白处已经被她用铅笔描了条辅助线，正是许败北那天在火锅店说的参数方程解法。
早自习下课铃刚响，赵浮向就抱着个篮球冲进教室，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印着校运会标志的橙色T恤，号码“7”被汗水浸得发深。
“体育课自由活动！”他把篮球往许败北桌上一拍，篮球弹起来撞在天花板的吊扇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去不去球场？三班那几个说要跟我们比三分球。”
许败北刚把错题本摊开，封面上用红笔写着“错题分类：步骤疏漏”，字迹比平时作业里的要重些，大概是用力太猛，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了小坑。他头也没抬地翻到第三页：“不去，补上周的物理错题。”
“学霸的世界我不懂。”
赵浮向撇撇嘴，转身看见宋周篇正在用那块枫叶橡皮改英语作文，忽然冲她挤眼睛，“跑神去不去？我带你练折返跑，保证下次1500米能拿第一。上次校运会你差两秒就进前三了，就差我这金牌教练指导。”
宋周篇摇摇头，橡皮在纸上轻轻擦过，把写错的方程式擦得干干净净：“我得把数学错题整理完，下午要交。上周的竞赛题错了三个，陆老师说再错就要罚抄错题本了。”
“那我帮你把林溪拖走，保证不打扰你。”赵浮向说着就去拉林溪的马尾辫，被林溪一脚踩在鞋上，疼得嗷嗷叫。
宋周篇看着他们闹作一团，眼角的余光却落在许败北的错题本上——第三页画着个简单的跑道，起跑线上标着个小小的“错”字，旁边用蓝笔写着“注意分道线颜色：第一道白色，第二道黄色”。
原来他真的把周五跑错道的事记在了错题本里。
有一点可爱怎么办。
午休时，宋周篇抱着错题本去办公室找陆老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许败北的声音，比平时在教室里要低些，带着点讨论问题时的认真：“这道题用拉格朗日定理是不是更简单？步骤能省一半。”
“省步骤容易出错。”陆老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上周是谁把动量守恒写成动能守恒的？还在错题本上写‘罪魁祸首：咖啡喝太多手抖’？”
宋周篇停在门后，看见许败北正指着黑板上的物理题，手指在公式间滑来滑去，阳光从窗户照在他手背上，把常年握笔磨出的茧子照得清清楚楚，像串在皮肤上的小珍珠。
“那不一样，”他忽然说，“这道题步骤太繁琐，怕宋周篇看不懂。她上次算卫星轨道，把开普勒第三定律记错了，我写详细点她好对照。”
“她有什么看不懂的，人家水平在那呢。”陆老师反驳他。
宋周篇捏着错题本的手指紧了紧，封面上的塑料皮被捏出几道褶子。
她想起自己作业本上那些红笔圈出来的批注，有时是“这里能用参数方程，参考P38例题”，有时是“同步卫星轨道半径计算错了，看错题本第17页”，字迹和他在草稿纸上画跑道的线条一样，藏着股不声不响的认真劲儿。
办公室里的吊扇转得很慢，把粉笔末的味道吹得满屋子都是。
宋周篇正想敲门，忽然听见陆老师说：“你对宋周篇倒是上心，上次跑操她跑完步低血糖，你兜里怎么会有葡萄糖？”
许败北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翻书：“上周生物课讲血糖调节，顺手在医务室拿的。”
“顺手能拿到草莓味的？”陆老师笑起来，“全校就医务室主任女儿喜欢草莓味，你这顺手顺得挺巧。”
宋周篇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走廊的栏杆上，冰凉的金属透过校服渗进来。
她低头翻开自己的错题本，第17页果然记着同步卫星的轨道半径计算，旁边用红笔写着行小字：“近地卫星周期85分钟，同步卫星24小时，别搞混了”，字迹和许败北作业本上的一模一样。
下午体育课在塑胶跑道上，阳光把跑道晒得软软的，踩上去像踩在刚出炉的面包上。
老师让女生练800米耐力跑，宋周篇刚跑到第二圈，就听见跑道边传来赵浮向的喊声：“许败北你倒是说两句啊！平时怼我们一套套的，见了宋周篇就成闷葫芦了？”
她侧头看过去，许败北正靠在栏杆上翻物理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
他听见喊声，抬眼扫了圈跑道，目光在她脚上停了半秒，忽然开口：“跑鞋的鞋带系太紧，脚踝发力不方便。你看她落地时重心偏左，就是鞋带勒住了血液循环。”
宋周篇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跑鞋，白色的鞋带确实比平时系得紧，鞋舌都被勒得歪到一边。
早上出门时怕跑步掉鞋，特意对着镜子系了三个死结，现在脚踝处果然有点发麻。
马上要到终点时，她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吸进的风都带着股铁锈味。
操场边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沙沙响，叶子的影子在跑道上晃来晃去，像群追逐的蝴蝶。忽然有片叶子落在她的运动鞋上，她抬脚躲开时，余光看见栏杆边的人动了动。
许败北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书，正弯腰捡地上的矿泉水瓶。
他的校服下摆被风吹起来，露出里面印着“天文社”三个字的灰色T恤，和那天在火锅店帮她夹毛肚时穿的那件一样，只是领口处多了个小小的咖啡渍——大概是今早喝咖啡时洒的。
他捡瓶子的动作很慢，手指捏着瓶口转了半圈，把标签转到正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宋周篇跑过他面前时，忽然听见他低声说：“最后100米用脚尖发力，步频加快，别想着冲刺距离。”
话音刚落，她的脚尖已经触到了终点线的白色胶带，裁判老师按下秒表的声音里，混着赵浮向夸张的叫好声：“可以啊跑神！比上次快了五秒！许败北你这指导比教练还管用！”
宋周篇扶着栏杆喘气时，许败北不知从哪摸出瓶温水递给她，瓶盖已经拧松了。
“谢谢。”她接过水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摸到他校服袖子里露出的手表，表盘上印着北斗七星的图案，和天文社活动室墙上的海报一模一样。
“天文社今晚有观测活动，”他忽然说，目光落在远处的旗杆上，“木星冲日，用社团的望远镜能看到四颗卫星。”
宋周篇仰头喝了口温水，水流过喉咙时，忽然想起上周在天文社门口看到的通知，上面写着“活动仅限社员参加”。
她正想开口，许败北已经转身走向器材室，背影在夕阳里被拉得很长，T恤上的“天文社”三个字被晒得发亮。
放学铃声响时，宋周篇正在收拾书包，枫叶橡皮不小心从课本里滚出来，在地上打了个转。
她弯腰去捡，手指和另一根手指撞在一起，像两颗相撞的星星。
许败北正蹲在地上，手里捏着她掉的物理试卷。
试卷最后一页皱巴巴的，是道她卡了半天的天体运动题，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同步卫星的轨道半径计算，看错题本第17页。记得用开普勒第三定律，别再用万有引力公式硬算，浪费时间。”
“谢……”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钥匙扣——和她那个篮球场形状的一模一样，银色的边角上刻着个迷你的“宋”字，笔画里还沾着点蓝黑色墨水，大概是刻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
许败北把试卷递给她，起身时顺手帮她把歪了的书包带扶正，指尖碰到她肩膀时顿了顿，像在确认书包带的长度。
“明天早读前，”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些，“去天文社活动室一趟？我给你补上周的天体运动题，用望远镜当教具，比看课本直观。”
宋周篇点点头，书包带被扶正后，果然舒服多了：“好。”
走到校门口时，林溪正被赵浮向追着抢最后一包薯片，两个人围着小吃摊跑圈，摊主笑着喊：“慢点跑！别撞翻我的糖画摊！”
晚风卷着糖画的甜香味飘过来，宋周篇摸了摸书包里的错题本，封面好像还留着刚才许败北手指的温度。
许败北错题本上的跑道，他T恤上的天文社标志，忽然觉得有些心意就像解物理题时的辅助线，平时看不出来用处，藏在复杂的公式里，却会在某个瞬间让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步骤，都是早就计算好的方向。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宋周篇把枫叶橡皮夹进英语课本。
橡皮边缘蹭过书页，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片轻轻落在纸上的秋天。
课本第37页的枫叶标本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行小字，是用铅笔写的：“明天凌晨四点有流星雨，天文社屋顶能看到。”
字迹的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和她钥匙扣上的篮球场弧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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