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随的视线由她身前的扫把落到她的脸上,又自她的脸上挪到她手上的扫把,表情颇为玩味。
这场热闹他方才与林倚曼在角门处看了许久,他亦将这举着扫把的宫女的言语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宫里这样的人,少有。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他才示意林倚曼开口,这才及时止了这一场闹剧,不止闹起来不好看,更多的是张随瞧出来了,虽这静儿在某伙人的眼中似耍物一般,但若她真的占了下风,保不齐那群起哄的会不会站出来偏帮她。
众人齐见主事在此,皆默契敛了方才的放浪笑意,将围圈散开,规矩并成几排,能缩得多不显眼就多不显眼。
那静儿也想跑,回头却发现人群早就撤去太远来不及了,只能垂下头去,双手规矩搭在身前,似以往那般做小伏低。
这样一来,举着扫把于身前防御的陶茵便越发醒眼了,榴月在她身后扯了衣袖示意她将扫把放下后,她这才将手劲儿稍松下来,不过也是将扫把杵到地上,不敢放下家伙什儿。
张随移步朝前,站在院中,林倚曼一边觑着张随的神色,一边不忘恶狠狠的瞪着那几个闹事的。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安稳,张随今日突然到访,这群该死不死的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样的事,这不明摆着他林倚曼素日治下无方,才使得这般乌烟瘴气吗!
环视一周,张随再望向陶茵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随后朝身侧的林倚曼道:“若今日不是亲眼所见,还不知道这供奉司这么热闹,随便一个宫女对旁人抬手便能打,张口就能骂,这是要称王?”
静儿自知说的是自己,恨不得将头整个缩进袄子里,她一双眼珠子乱转,试图找出一个借口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如何辩解呢?说她让旁人帮着洗衣裳然后洗坏了?这让旁人听了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思来想去辩无可辩,以她有限的脑仁以及奇怪的脑回路,便又将错都推到了榴月身上,是的,都怪她洗衣裳不小心。
就这间隙,她还不忘抬眼恶狠狠的瞪向榴月,好似在警告,看之后怎么收拾她。
自以为无人察觉,实则愚蠢至极,张随是御前的人,地位仅次于内官杨京之下,这点儿小心思如何唬得过他,只见他又是冷笑一声,随即又朝林倚曼说道:“我方才可是亲耳听见,她要将旁人丢到井时在,这样的人,林管事你还要留着?”
“这......”林倚曼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静儿噗通一声跪下,冲着张随连连磕头:“张内侍明鉴,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料是您给奴婢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婢也是不敢那样做的!”
“不是奴婢先动的手,是她!是榴月!”
何止是口不择言,更是慌不择路,连榴月先动手这种话都讲了出来,可见静儿此人卑鄙至极。
“你当我是瞎子?”张随懒得与这种人掰扯,随口又道,“这种人留在哪里都是个祸害,敢在宫中起刺,活得不耐烦了,将她送到规礼司去吧,让规礼司的人好好教教规矩。”
围观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宫里的人谁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宫中地狱十八层,层层不重样,若在里面走一圈,不死也残,这辈子算是完了。
“不,张内侍您饶命,奴婢知错了!求您饶命!”
“你们还在这看什么?还不将人拖下去!”林倚曼着实看不惯这种蠢货,眼不见心不烦,忙吩咐旁人动手。
这群人自是不敢怠慢,别看平日里沆瀣一气,关键时刻谁又能管顾得谁。
既然上面发了话,静儿这厮谁又敢留,三下五除二便将人给拖了下去,不多时,那静儿的惨叫声也听不到了。
后院再次恢复宁静,张随在此,旁人皆是大气不敢喘,张随这样的人,对他们这样的宫人自是可以随意安排。
张随慢慢踱步,目光于众人头顶一一扫过,而后又落到榴月与陶茵的脸上,榴月自觉狼狈,将头低下,唯那陶茵始终不卑不亢。
自张随的视角来看,此人似个异类,气质并不属于这里。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这位张公公看向自己时,目光似柔和并不凌厉。
将目光敛回,张随又道:“圣上大婚在即,御前缺人手,本想着各司瞧瞧,淘弄些平头整脸的宫人调往持盈殿,竟没想着都是这种货色。”
“林倚曼,你还是好好归拢一下你手下这些人吧,别以为旁人看不见,哪日惹了祸事,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是,您说的是。”林倚曼漫身冷汗,不敢说半个不字。
话落,张随转身大步离开,再未提旁的,林倚曼陪着笑脸,送他出门。
直到再次出了角门,张随才又问起:“那着举着扫把的宫女叫什么来着?”
“她叫穗安。您放心,一会儿回去,我便好好的训诫她一番,敢在宫里动家伙这......”无意抬眼看到张随,见他正以眼角睨着自己,显然方才这番话他讲的不对。
话未说尽声量越来越小,到最后干脆闭了嘴。
“别为难她。”
仅四个字,倒带给林倚曼不小的震撼。
暗自复盘,这才想明白,怎么好么央儿的跑到这供奉司来挑人,就算是御前的人都死光了,也没有跑到这种地方来挑人的道理。
别是见那妮子长得漂亮,这张公公动了旁的心思......眼珠子一转,乍又想到前几日他与张随走在一起撞见穗安.......
想是那日一见,便记住了她。
至此,便什么都通了。
*
后院砖上仍有未扫尽的残雪,留有两道拖痕,众人见张随与管事走了才敢将头抬起,随之没人敢在此处再乱起刺,毕竟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想闹出事,静儿前车之鉴,亦是给剩下的人敲了一记警钟。
直到人走尽了,榴月才似泄了气的球近乎瘫倒下来。
陶茵将扫把丢到一旁将她扶住,“走,先回屋。”
直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杂物房,榴月才失声痛哭起来,一是气的,二是吓的,三是委屈的。
她方才还以为,自己也会被张随打发到规礼司去,竟没想还能逃过一劫。
见榴月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往下落,陶茵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只觉着她这般压抑着过日子,哭一哭也是好的。
自架子上举了巾子按在盆中浸湿,而后替她清理脸上的伤痕,“欺负你的人已经去了她该去的地方,今天虽然闹成这样,但是我觉得以后就没人敢再轻易闹事了。”
“若不是你,我今日只怕真是要让她打死。”榴月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紧紧握住陶茵的手,她永远忘不了今日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她们太欺负人了,真的太欺负人了......”
她被打倒在地的时候就在想,今日既动了手,想必往后还会变本加厉的被静儿之流这般欺辱,介时即便她不将自己丢到井里,自己也是活不下去的。
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穗安就似一道光,在她最最绝望的时候站出来,不顾一切的护着她,世道多艰难,人心多叵测,可穗安的存在,是她此生唯一的庆幸。
“都过去了......”陶茵将可怜的榴月圈在怀里小心安抚,目光放空,又想起方才张随说关于圣上将成亲的那一番话。
“一会儿林管事回来,只怕还会来找麻烦,今日闹了这么一场,虽说事情不是因我而起,却也的确与我脱不了干系,”榴月脸上挂泪,将身子坐直,趁这会儿还有时间忙嘱咐她道,“若是林管事来问罪,你便将事都推在我身上就好,千万别大包大揽的往自己身上拉,左右我都是这样了,我也不怕了,他想罚就罚我一人便是!”
“你不怕,我也不怕,他想找麻烦就找,我......”
她想说的是,她相信自己迟早是有机会能够出去的,只是话未讲完,便被门口的敲门声打断。
门声轻叩两下,随而传来林倚曼的声音:“穗安可在?”
听到林倚曼的声响,榴月几乎应激,抓着陶茵的手不禁又加了三分力。
“别怕,我在呢。”陶茵轻拍她手背以作安抚,随而起身去开门。
怪异的是,门口等着她的并非是想象中林倚曼那张臭脸,而是破天荒的朝她展了笑颜,“哟,穗安忙着呢?”
承着穗安的记忆,最多的是这厮冷眼的形象,乍见他讨好似的笑,一时竟觉着有些瘆人。
野鬼发笑,能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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