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秋站在石阶旁，手里的镇灵铃还在微微发烫，指尖残留着摇铃时的震颤。湖面的怨气漩涡依旧在中央旋转，幽绿的光映得她眼底发沉——刚才那股从湖底传来的阴冷气息，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让她总觉得苏小石的怨气背后，藏着更深的故事。
“姑娘，你也吓坏了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林砚秋转头，只见一位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老渔民提着半篓小鱼走来，他腰间挂着个褪色的鱼篓，渔网上还沾着水草，显然是刚从别处收网归来，恰好撞见这场惊魂。老渔民在她身边蹲下，将鱼篓放在地上，叹了口气，“造孽啊！那水猴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林砚秋心头一动，这正是探寻真相的机会。她轻声问：“阿伯，您知道十年前的事？”
老渔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旱烟袋，却没点燃，只是摩挲着烟杆上被岁月磨出的光滑纹路：“怎么不知道？那年我还在湖里捕鱼，亲眼看着小石娘走遍全村求百家锁。那孩子命苦，他爹在他三岁时就翻船没了，他娘一个人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日子，省吃俭用就为了给娃求个平安锁。”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林砚秋的灵视——眼前的湖面泛起一层白雾，雾气中浮现出十年前的景象：一个穿粗布衣裙的妇人，怀里抱着扎羊角辫的苏小石，挨家挨户地敲门。“张婶，求您给块碎银吧，就当积德行善了……”“李大爷，您家娃的长命锁借我描个样子，我一定还您……”她的膝盖沾着泥土，手指被针线磨出了血泡，却始终笑着把换来的碎银小心包在蓝布帕子里。小石趴在她肩头，手里攥着个布老虎玩偶，奶声奶气地说：“娘，锁上要刻小老虎，这样妖怪就不敢来抓我了！”
“后来锁打成了？”林砚秋的声音有些发颤，灵视里的温暖画面与此刻湖面的阴冷形成刺目的对比，让她鼻尖发酸。
“打成了，花了她整整三个月的工钱。”老渔民的声音低沉下来，“锁身刻着‘长命百岁’，还有小石要的小老虎，亮晶晶的黄铜，小石天天挂在脖子上，睡觉都攥着。那天是中元节，小石娘要去城里送缝好的衣裳，临走前反复叮嘱‘别乱跑，娘回来给你买桂花糕’，还把布老虎塞在他手里。谁知道……”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等她傍晚顶着暮色回来，湖边只剩布老虎和半片被水泡烂的荷叶，孩子没了踪影。”
灵视里的画面瞬间切换：妇人疯了似的在湖边奔跑，膝盖在青石板上磨出了血痕，沾着泥沙却浑然不觉。她一边跑一边抓着路过的渔民哭喊，指甲深深掐进对方的胳膊：“见我家小石了吗？穿青布褂子、扎羊角辫的小石！”声音从最初的尖利到后来的嘶哑，最后连“小石”两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沙子。渔民们划着船帮着打捞，渔网一次次沉下去又拉上来，只捞到一只小石穿的青布鞋，鞋尖还绣着他最爱的小老虎。从那以后，妇人就守在湖边的老槐树下，怀里死死抱着那把百家锁，不分昼夜。她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乱糟糟地粘在脸上，原本还算整齐的蓝布衣裙被撕扯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胳膊瘦得只剩骨头，上面布满蚊虫叮咬的红包和树枝刮破的伤痕。她常常对着湖面喃喃自语，手指反复摩挲锁上磕掉角的小老虎，有时突然笑起来，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包，说“小石你看，娘给你留的桂花糕，还甜着呢”，可纸包里只有几块发霉的碎屑；有时又突然把锁往地上摔，哭嚎着“都怪这破锁！没护住你！”，可刚摔下去又立刻扑过去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般心疼地擦拭。直到半年后的一个雨夜，有人看到她抱着锁一步步走进湖里，水没过脚踝、膝盖、胸口，她却始终没回头，嘴里还哼着给小石唱过的摇篮曲。第二天，渔民们只在湖边捡到了那把被水泡得发白的百家锁，锁身上的小老虎磕掉了一角，却依旧牢牢地合着，像是还在守护着什么。
“所以……水猴子就是小石？”林砚秋轻声问，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是他，又不全是他。”老渔民叹了口气，望向湖面的眼神里满是复杂，“刚开始几年，湖里只是偶尔有东西翻涌，没人在意。直到三年前，有孩子在湖边失踪，大家才想起他。我总觉得，他不是要害人，是太孤单了——你想啊，一个六岁的娃，在湖里待了十年，看着别的孩子有娘疼，有桂花糕吃，他能不羡慕吗？他抓那些孩子，说不定只是想让他们陪陪自己。”
林砚秋沉默着，曾祖母手稿里的话突然在脑海里浮现：“怨灵之怨，非天生恶念，乃执念所困。苏小石之执，在‘未等到的桂花糕’，在‘未说出口的再见’，更在‘被丢下的恐惧’。”她终于明白，苏小石的怨气不是凭空而来，是十年的孤独、思念与被抛弃的痛苦交织而成的茧，将那个原本天真的孩童困在了冰冷的湖底。
“那……当年小石娘留下的百家锁，现在在哪里？”林砚秋突然想起曾祖母手稿里“溺亡后锁失”的记载，连忙追问。
“没人知道。”老渔民摇摇头，“有人说被水冲走了，有人说还在湖里。前两年有个年轻渔民不信邪，想去小石溺亡的那片芦苇丛下找，刚划到一半，船就被怨气掀翻了，差点丢了命。后来就没人敢去了。”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小石溺亡的地方，就在湖西那片芦苇丛，底下有棵老槐树的树根，当年他娘就是在那棵树下哭了很久。说不定……那锁就藏在树根底下。”
老槐树根！林砚秋猛地抬起头，灵视里的画面瞬间清晰——苏小石的怨气漩涡中心，隐约能看到一棵巨大的槐树根系在水下蔓延，根系深处似乎藏着一点微弱的黄铜色光芒，与她之前在老槐树洞找到的半块锁遥相呼应。她摸向胸口的《百鬼笈》，书页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她的想法。
“阿伯，谢谢您。”林砚秋深深鞠了一躬，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老渔民看着她，愣了愣，随即摆了摆手：“姑娘，你可别冲动！那片芦苇丛邪门得很，连老渔民都不敢靠近。你一个小姑娘，去了太危险了。”
“我会小心的。”林砚秋点点头，握紧了腰间的镇灵铃，“阿伯，您说的对，他只是个孤单的孩子。我不能让他再困在湖里了，也不能让更多的孩子受到伤害。”她知道，百家锁是解开苏小石执念的关键——那不仅是他与母亲唯一的联结，更是他等待与思念的象征。只有找到锁，拼合它，才能唤醒被怨气掩埋的本心，让那个在湖底待了十年的孩子，真正地安息。
夕阳渐渐落下，湖面的绿灯笼亮起得越来越多，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却不再那么诡异，反倒像无数双等待被看见的眼睛。林砚秋沿着湖岸往湖西的芦苇丛走去，脚步坚定。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来湖水的湿润气息，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苏小石模糊的呢喃：“娘，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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