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清虚观的晨钟便撞碎了黎明的寂静。林砚秋收拾好背包，将百家锁、纸条与符纸仔细收好，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玄机子站在桂花树下，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道长早。”林砚秋走上前，轻声打招呼。玄机子将纸条递给她，上面是曾祖母苏清和的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急切：“柳氏善绣，邻里称其‘柳巧手’，旧宅石榴树下或藏其子遗物。欲唤其残魂，需先感其心，知其情，不可贸然前往破庙。”
“感其心，知其情？”林砚秋疑惑地抬头。玄机子点点头，目光望向城西方向：“柳氏残魂困于‘寻子’执念，若你只携信物前往，恐难破其心防。去她生前居住的巷子走走，听听邻居口中的她，看看她留下的生活痕迹，真正理解她的爱与痛，唤醒她的几率才会更大。”
林砚秋恍然大悟，握紧手中的纸条：“多谢道长提点，晚辈这就过去。”她将纸条贴身收好，快步走出清虚观，朝着城西的巷子走去。晨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两旁的白墙黑瓦染成暖金色，空气中弥漫着豆浆与油条的香气，市井的烟火气驱散了几分中元界的阴冷。
柳氏生前居住的巷子狭窄而幽深，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旁是低矮的民房，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有的人家门口摆着腌菜坛子，有的挂着刚洗好的蓝布衣衫，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巷口的老槐树下，几位老人坐在石凳上闲聊，看到林砚秋这身“怪异”的衣着，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请问各位长辈，知道柳氏家怎么走吗？就是十年前住在这巷子里的柳婶。”林砚秋走到老槐树下，恭敬地问道。
话音刚落，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站起身，她穿着青布斜襟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质顶针，正是柳氏当年的邻居王奶奶。“姑娘找柳丫头啊？”老奶奶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疑惑，“你是她的亲戚？”
“我是来帮她和小石的。”林砚秋轻声说。老奶奶叹了口气，领着她往巷子深处走：“柳丫头命苦啊，却是个顶好的人。她男人走得早，一个人拉扯小石，白天帮人浆洗缝补，晚上就着油灯绣虎头鞋，绣得活灵活现，巷里哪家添了男娃，都来求她做一双，她从不收钱，只说‘给娃讨个吉利’。”
林砚秋跟在老奶奶身后，脑海里浮现出柳氏灯下刺绣的身影——手指被针扎破也不在意，只是温柔地看着绣绷上的小老虎，想着小石穿上虎头鞋的模样。这让她想起曾祖母晚年戴着老花镜整理手稿的样子，同样的专注，同样的带着对晚辈的牵挂，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她不仅手巧，心更善。”老奶奶指着巷口的水井，“以前这井水压水费劲，她就自己攒钱请人修了压水泵；张阿婆眼瞎无依，她每天都把热好的粥送过去；就连巷里的流浪猫，她也总省下口粮喂着。”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巷子尽头，一座破败的院子出现在眼前，院墙坍塌了一半，门口的木门虚掩着，院子里的石榴树长得枝繁叶茂，枝头还挂着几个青涩的果子。
“这就是她家了。”老奶奶指着院子，声音低沉下来，“小石溺亡后，她整个人都垮了。以前最爱笑的人，后来天天抱着百家锁哭，哭到嗓子哑了，就坐在这石榴树下发呆，有时候还会对着空气说话，像是在跟小石聊天。有一次我看到她从怀里摸出半块发霉的桂花糕，说‘小石乖，娘给你留的，甜着呢’，看得人心都碎了。”
正说着，一位提着竹篮的中年妇人匆匆走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馒头，香气扑鼻。“王奶奶，这是……”妇人看到林砚秋，有些疑惑。老奶奶解释道：“这姑娘是来帮柳丫头的。”妇人眼睛一亮，放下竹篮激动地说：“你真能帮柳姐？我跟她是好姐妹，她当年还帮我绣过嫁妆呢！”
妇人拉着林砚秋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打开了话匣子：“柳姐这人，性子柔得像棉花，却比麻绳还韧。她男人刚走那会儿，有人劝她改嫁，她却说‘小石不能没有娘’。她绣虎头鞋攒的钱，除了养活小石，都用来帮衬邻里了。有一年冬天，我家娃发烧，是她冒着大雪跑去找郎中，还把自己唯一的棉袄裹在娃身上。”
林砚秋认真听着，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对柳氏的共鸣更深。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曾祖母也是整夜守在床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想起曾祖母为了研究民俗，熬夜整理手稿，却总抽出时间陪她做手工。母爱从来都是这样，不分时空，不分境遇，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与牵挂。
“柳姐最疼小石了，每天晚上都给娃唱摇篮曲，歌词是她自己编的，什么‘月儿圆，桂花香，我家小石睡得香’。”妇人抹了抹眼角，“就算小石调皮打翻了药罐，她也从不舍得打一下，只会笑着说‘小石是娘的宝贝疙瘩’。”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孩子的哭喊声，妇人脸色一变：“哎呀，是我家囡囡醒了！姑娘，王奶奶，我先去看看孩子！”说着便提着竹篮匆匆离去。王奶奶也站起身：“老身也该回去做早饭了，姑娘你……”林砚秋连忙说：“奶奶您放心，我就在这儿待一会儿，不进去捣乱。”
院子里只剩下林砚秋一人，她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像是惊扰了沉睡的时光。院子里的杂草齐腰深，却在靠近屋门的地方留着一条隐约的小径——想必是柳氏生前常走的路。她走到石榴树下，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树皮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凑近一看，竟是歪歪扭扭的“小石”二字，旁边还画着一个小小的老虎头，和百家锁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灵视不自觉地激活，眼前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春日里，柳氏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绣虎头鞋，小石趴在她腿上，用小石子在树干上刻字；秋日里，两人摘下沉甸甸的石榴，小石把最大的那颗塞进母亲手里，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这些温暖的碎片与老渔民描述的崩溃场景重叠，让她突然明白——柳氏的疯癫不是软弱，是爱得太深，深到连绝望都无法磨灭她对孩子的牵挂。
她蹲下身，摸了摸石榴树下湿润的泥土，此刻她更明白玄机子“感其心”的深意。她从背包里拿出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轻轻放在树下的石阶上，轻声说：“柳姨，小石爱吃的桂花糕，我带来了。”
阳光渐渐升高，院子里的杂草被晒得有些蔫，可林砚秋却觉得心头一片温热。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此刻的她，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曾祖母托付的渡灵使命，而是真正带着对柳氏母子的共情与牵挂，想去唤醒那个被困在执念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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