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秋指尖抚过石榴树干上的“小石”刻痕，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在泥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扒开树下的湿泥——玄机子说“旧宅石榴树下或藏其子遗物”，或许邻居口中的木盒并不存在，真正的念想藏得更深。
挖了约莫半尺深，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陶质物件。她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将泥土拨开，一个带着裂纹的粗陶罐渐渐显露出来，罐口用蓝布封着，布角还绣着半朵褪色的缠枝莲。
她轻轻揭开蓝布，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罐底铺着一层晒干的艾草，上面放着几件银饰：半块长命锁、一对银镯子，还有一支刻着“苏”字的银簪。最底下，压着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信纸泛黄发脆，边角已经磨损。
林砚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颤抖，是柳氏的笔迹，墨水在某些地方晕开，像是写着写着就落了泪：“夫君，见字如面。今日是你去世的第三年，小石问了我第八次‘爹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摸着他头上的羊角辫说‘快了，等石榴熟了，爹就带着桂花糕回来了’。”
灵视突然被触发，眼前的景象瞬间切换到三年前的秋日——柳氏坐在石榴树下，小石趴在她腿上，手里攥着那支银簪：“娘，爹回来会给我带虎头鞋吗？”柳氏笑着点头，眼眶却红了：“会的，你爹最疼你了。”她低头绣着手里的虎头鞋，针脚比往日更密，像是要把所有的思念都缝进布里。
信上的字迹渐渐变得潦草：“可我对不起你，小石丢了。那天我去城里送衣裳，临走前反复叮嘱他别去湖边，可他还是去了……渔民们捞了三天三夜，只捞到一只他穿的青布鞋，鞋尖绣着你最喜欢的小老虎。夫君，是我没看好他，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灵视里的画面变得破碎而痛苦——柳氏抱着那只青布鞋坐在湖边，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只是反复摩挲着鞋尖的老虎纹样，嘴里念叨着“小石怕冷，脚不能湿”。夜里，她把小石的衣物一件件叠好，放在枕头边，仿佛孩子还在身边安睡，可一转身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又忍不住抱着百家锁哭到晕厥。
“我把你的银簪戴在头上，把小石的长命锁挂在胸前，可它们再也暖不热了。街坊们劝我改嫁，说我还年轻，可他们不懂，我的心早就跟着小石一起沉到湖底了。每天我都去湖边等，等一个不可能的奇迹，等小石突然从水里跑出来，喊我一声‘娘’；等你突然从船上跳下来，笑着说‘我回来了’。”
画面里，柳氏每天天不亮就去湖边，从日出等到日落。她会带一块桂花糕，刚开始是新鲜的，后来是自己做的，最后变成了放发霉的——那是小石最爱吃的。她对着湖面说话，说小石今天又学会了一个字，说巷口的石榴又红了，说她绣好了一双新的虎头鞋，等着他们回来穿。
信的后半部分，字迹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墨水渗透了纸背：“夫君，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夜里我总梦到小石，他站在湖中央，浑身**的，哭着问我‘娘为什么不救我’。我想跳下去陪他，可又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们。我把你的银簪和小石的镯子放在罐里，埋在我们一起种的石榴树下，这样就算我们都不在了，念想也还在。”
“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妻子，还要做小石的娘。只是下次，我一定看好他，再也不让他离开我半步。夫君，对不起，小石，对不起……”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几滴褐色的泪痕，早已干涸，却像烙印般刻在纸上。
林砚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灵视里的画面还在继续——柳氏将陶罐埋进土里，最后摸了摸石榴树上的刻痕，转身朝着湖边走去。那天下着小雨，和小石溺亡那天一样，她穿着那件绣着缠枝莲的蓝布衣裙，一步步走进湖里，嘴里哼着给小石唱过的摇篮曲：“月儿圆，桂花香，我家小石睡得香……”
湖水没过她的脚踝、膝盖、胸口，她却始终没有回头，直到身影被湖水吞没。岸边只留下那支刻着“苏”字的银簪，是她走之前特意摘下来放在石阶上的——或许是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丈夫能看到。
林砚秋合上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回陶罐，重新埋进土里。她站起身，望着眼前的石榴树，突然明白柳氏的绝望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日复一日的等待，是梦里孩子的质问，是对丈夫的无尽愧疚，将这个温柔坚韧的女人一点点拖入深渊。她对孩子的思念是细致的，是虎头鞋的针脚，是桂花糕的甜香，是石榴树上的刻痕；对丈夫的愧疚是沉重的，是未完成的承诺，是没能守护好的家；而她的绝望，是连思念和愧疚都支撑不住时，唯一能选择的“团圆”。
阳光渐渐西斜，院子里的阴影拉长，石榴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柳氏在低声呢喃。林砚秋摸了摸胸口的百家锁，突然觉得手里的桂花糕格外沉重——那是柳氏没能给小石的最后一块甜，是她藏在绝望里的温柔。
她最后看了一眼石榴树，在心里默念：“柳姨，你的心意我懂了。我会帮你找到小石，让你们母子团聚，让这份迟来的‘对不起’，变成‘没关系’。”说完，她握紧背包带，转身离开了老宅。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陶罐里的信和银饰，像一场无声的绝响，留在了那棵见证了所有爱与痛的石榴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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