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面色平静地立于水镜之上，看似云淡风轻，内里却早已心潮翻涌。
作为一个才苏醒一周的失忆者，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几乎全凭一股莫名的本能在驱使。最初只是嫌武汉太吵才开口反驳，察觉到被“看管”的意图后便顺势推销自己。而刚才疏通交通的过程更是玄妙——他只是顺应内心的感觉，说了一句话，那团巨大的死结竟真的应声而解？
这感觉……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去做，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果然，我的过去和所谓的那个使命，与意识体紧密相连。”白衡暗自思忖，“城市意识体本身拥有巨大的力量，只是缺少一个能与现实交互的‘载体’。”而自己，似乎正完美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他抬眸望向武汉，决定掌握更多主动权，于是清晰地问出了关键问题：
“你这‘里子’，还有你方才赋予我的‘疏通’之能……究竟都是什么？”
武汉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一次，水镜之上没有再幻化出茶桌木椅供他们慢谈。取而代之的是，整个镜像世界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寸寸崩裂，又在瞬息之间以新的形态重铸。无数不同时代的记忆光影如浮光掠影般急速闪过。
最终，一切定格在他们初遇的那个江堤旁，夕阳洒下金色的余晖，波光粼粼。而武汉的身影，已自然地融入岸边往来的人流中，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他回头，对仍站在镜界之上的白衡爽朗一笑，招手道：
“来！这儿说话方便。让你好好见识一下，老子的‘回响界’——江湖市！”
武汉慢悠悠地抛出了答案：“这儿嘛，是以现实为蓝本造的，我们管这类地界叫‘回响界’。‘江湖市’这名儿，是早年一群闲得发慌的家伙起的诨名，我觉得挺贴切，就应下了。”
白衡边听边跟着他走动。此地方寸奇妙，仿佛缩地成寸，感觉没走多久，竟已穿梭了大半个武汉的景致。他见武汉与路人摩肩接踵，自然无比，忍不住心生疑虑：
“这些‘人’……都是真的？不可能。”
武汉随意往路旁长椅一坐，卖了个关子，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他们啊，曾经都是。”
“自打意识体诞生，就自带这么个地界。起初只有斗室之大，后来随着城里人气愈旺，我们自个儿也越来越醒豁，这地界才跟着往外扩。”他话锋一顿，眯起眼，浑身上下每个动作都在炫耀，“当然咯，能把回响界撑得跟现实地界一般大的，那可都是硬茬子。”
合作关系已经板上钉钉，白衡也收起了先前的恭敬，故意无视他求夸赞的眼神，单刀直入：
“既然如此，我怎么感觉没走几步，就快把你这家底逛完了？”
武汉听了也不恼，反而觉得这小子终于露出了点真性情。他咧嘴一笑，简练答复：
“感觉？感觉顶个屁用。老子这‘江湖市’敞亮得很，带你走的不过是边角料。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呢，够你琢磨的。”
又成功甩出一个谜团，见白衡陷入沉思，武汉这才心满意足，将前一个问题娓娓道来：
“我们能复刻山水楼台，自然也能‘复刻’人。搭个相似的景，灌上该有的记性，就能模拟出活生生的样貌。”
白衡表面点头，心中的疑团却如藤蔓般疯长：
倘若城市无限扩张，意识体足够强大，回响界能否比现实更加广袤？这些模拟出的“人”，是否既有生者之影，亦有逝者之魂？既然可以模拟，那是否……还能凭空捏造一个现实中绝不存在的“人”？
白衡按下心中翻涌的诸多猜测，将注意力拉回到当下最核心的问题：“那么，你赋予我的‘疏通’之力……究竟是什么？”
武汉正慢条斯理地盘着手串，闻言，指尖动作未停，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傲然：
“这啊，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柄’。我分给你的，是我的根本之一——「通衢」。”
白衡心念电转。武汉素有“九省通衢”之称，但这地理优势，竟能化为如此神奇的力量？看来意识体的能力，果然深深植根于其地域的历史与文化之中。
他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故意戳向对方的痛处：“既是‘通衢’，为何现实中依旧拥堵、事故频发？”
武汉冷哼一声，将手中那串浸润着岁月光泽的念珠在桌面上“唰”地一推，精准地滑到白衡面前。
“所以，这不就轮到你了？”他琥珀色的凤眼直视白衡，话锋清晰而直接，“我将‘通衢’的权柄暂借于你，你替我解决这些烦心事，而我，助你探寻你的过去。这笔交易，如何？”
这的确是笔划算的买卖。即便武汉不提及往事，能与意识体加深联系本身，对白衡而言就是最大的报酬。
他伸手拿起那串珠子，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浓重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岁月痕迹。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嫌弃：“一定要用这个？盘得……油润过头了。”
武汉顿时竖起眉毛，一双凤眼瞪得更圆：“你个不识货的！知道多少家伙眼馋我这宝贝吗？这可不是普通的包浆，这叫玉化！懂不懂？”
白衡对文玩之道一窍不通，只好依言将那手串戴在左手腕上。
就在套上的瞬间，整座城市的脉搏——车轮的滚动、人潮的涌动、信息的流窜——如同浩荡的江流，轰然涌入他的感知。有了先前试水的经验，这一次，白衡只是微微蹙眉，扶额片刻，那庞杂的喧嚣便已温顺地沉淀下来，化为他能够理解的“规则”与“流向”。
白衡掂量着腕上的串珠，抬眼看向笑吟吟的武汉，语气认真地确认：“所以现在，我算是你的……‘权使’了？”
他下意识地学着武汉的样子盘动串珠，带着一种新官上任的仪式感，思忖着这个承载力量的媒介该有个正式名号——信物？契物？
武汉对这些文绉绉的细节全然不感兴趣，大手一挥：“爱叫什么叫什么！名头都是虚的，先把活儿给我干漂亮了再说。”
白衡心下了然——得，从现在起，自己就是给这位“江城东家”打工的了。他任劳任怨地站起身，准备“满怀热情”地投入到崭新的“工作”中。
“走吧，”他最后不忘补上一句，带着点无奈的调侃，“只要别再让我去当交警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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