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绾在市一中安定了下来,我把我的校服借了她两身,每天都等在她的班级门口和她一起去食堂。
薛时绾还是那个薛时绾,即使从武汉回到了兰越,她住的地方从大别墅变成了学校的硬板床,但她依旧每天都仰着头,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扎着高马尾。
对于学校里除了艺术生以外所有人都要剃短发的规定,薛时绾也总是嗤之以鼻,好几次她都被教导主任在走廊里拦住,勒令她剪头发,但她每次都是表面答应,态度一级棒,就是打死都不改。
我们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曾经劝过她:“要不周末去理发店剪一下?我陪你一起。不然会被扣班级评比分。”
“扣就扣呗,反正又不是扣我的高考分。”薛时绾无所谓的说:“每个月学校都要搞班级评比,既无聊又没用,得了第一也不会多给我们发点钱,就那一面丑的要死的流动红旗,也不知道究竟有谁会在乎那点所谓的荣誉。”
我翻动着餐盘里唯一一道算得上荤菜的青椒肉丝,从里面挑出肉丝放到薛时绾的碗里:“我不吃青椒,这个沾上青椒的味道了,你帮我吃掉吧。”
说完,我咬着筷子,搜肠刮肚的想办法劝薛时绾:“有时候太特立独行了,会被大家排挤,你刚转回来,本来就和大家不熟悉……”
“我和你熟悉就行了,”薛时绾看着我:“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对吧。”
面对薛时绾那样的眼神,我根本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点头。
但我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薛时绾在她的班级被孤立了,和头发长短没关系,不知道是谁把薛建国是个潜逃经济犯的事情捅出来了,这个消息瞬间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学校。
薛时绾这个从大城市回来的漂亮同学,几乎在一刹那之间就变成了天怒人怨的经济犯的女儿。
原先大家听说她是大城市回来的,都带着一丝好奇,看见她漂亮,甚至有一群男生想尽了办法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现在,薛时绾校服内干净熨帖的衣服被认为是花赃款买的,她留着长发被质疑是搞特殊,就连她皮肤白净细腻,也有多嘴的人阴阳怪气说是她爸用别人的血汗钱供她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
理科班和文科班分别在教学楼的两端,我每天中午到班级门口等她的时候,都能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前前后后的同学有意无意的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偶尔在走廊上装上别人,就算她主动道歉说对不起,对方也只会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的躲远。
文科重点班和理科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就是我高一时候的班主任,我课间去办公室问题的时候,偶尔也会碰上交作业的薛时绾。
“怎么今天又没有跟着班级一起把作业交上来?这周第几次了?每次你们班收作业就差你一个人!你是不是没写作业,上午现补完才交的?”
班主任不满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显得很突兀,我拿着练习册站在门口,刚好听见,抬头就看见薛时绾拿着作业卷子站在班主任面前。
薛时绾解释:“我每天都按时完成作业,真的!”
班主任皱着眉头拍桌子:“那为什么每天早晨你们班课代表送作业来的时候都说差你的?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过两节课才单独来把作业交给我?”
我曲起手指敲了两下门,走过去准备帮薛时绾解释两句,
还没等我说话,薛时绾就先一步开口,她像是把积攒了很久的不满全部发泄了出来。
“不是我不想交作业,而是班里的课代表每天早晨收作业的时候都故意避开我,我就算自己把作业交过去,她也一定会说作业已经交上去了,让我自己单独去办公室交,我坐在最后一排,班里面传卷子永远缺我的那一张,周测卷子发下来,我写了名字的卷子永远发不到自己手里……”
薛时绾纂进了拳头:“老师,我是新转来的没错,但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薛时绾在办公室里为自己争取,换来班主任把文科班的数学课代表叫到办公室严肃批评了一顿,甚至再三警告学生,要团结友爱,不能孤立同学。
但这样的警告并没有解决薛时绾在学校里的困境,老师们不知道,如果真的想要孤立一个人,学生们有数不清的办法让老师抓不住马脚,不只有肢体暴力才算是欺负,同学们刻意的抱团无视,班级里若有似无的谣言,即使是来自角落里的一个个厌恶的眼神,对于被孤立的那个人来讲,都是压在头上的千钧重石。
薛时绾每天在学校都很憋屈,她中午和我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郁闷地说,她讨厌学校,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都埋头做题,根本没时间在意别人对我的态度和看法,过去唯一能让我挤出点课余时间的就是她半个月一封从武汉寄来的信,我是早就习惯了独处的人,可她不是。
薛时绾比我更外向,更擅长和人交际,读小学的时候她就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同学,同学们喜欢和她玩,老师们把她看作最得意的学生,她的成绩也名列前茅,她习惯了成为别人眼中的焦点,集体忽视和孤立对她而言就像是陡然从高处坠落。
从薛建国跑路到刘艳自裁,从武汉到兰越,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薛时绾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剧变,我真怕她坚持不住,怕她有一天也会悄无声息的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只能沉默着把餐盘里的肉都挑到她面前,低声问一句:“那你也讨厌我吗?”
薛时绾不说话,她也没心情吃饭,把餐盘往旁边一推,把脸埋在手臂里不理我。
半天过后,我才听见薛时绾闷闷的小声回应:“不讨厌你。”
可是我讨厌自己。
薛时绾不知道,我七拐八绕的找同学找老师,甚至是趁着考了第一的机会向教导主任反映过她被孤立的情况,可用处都不大。
我讨厌自己只是个未成年的学生,人微言轻,根本帮不到薛时绾,她现在在学校里孤立无援,我是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高二的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照样带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回家,妈妈欢欣雀跃的准备着迎接新年,我唯一的愿望却是想要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我要赶紧长大成为成年人,赶紧和薛时绾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2006年的春节,薛时绾的姐姐薛时韵没有回来,说是要忙实验写论文,假期也待在北京了。
年夜饭桌上只有四个人,我,薛时绾,薛阿姨,还有妈妈,那张用了快二十年的旧餐桌上坐过很多人,但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
电视里放着热闹的春晚,拜年祝贺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座机时不时的响起,薛阿姨总是看手机——她在等薛时韵的电话。
薛时绾劝薛阿姨:“你直接给她打过去呗,省的还一直惦记。”
“不行,”薛阿姨摆手:“你姐忙,电话打过去打扰她工作。”
薛阿姨一直等,等到春晚响起难忘今宵的前奏,薛时韵的电话才打过来。
“喂,妈,过年好。”
电话里还能听见其他人的说话声,薛阿姨关切地问:“你还在外面吗?哎呦这都凌晨了,赶紧回宿舍休息。”
“没事,妈,组里刚忙完一个大实验,等写完记录就回宿舍了。”
薛时韵在电话里说了几句,然后就又被导师叫走了,薛阿姨那句“有没有吃饺子”的话只说了一半,电话就挂断了。
可就算是这样,薛阿姨也依旧乐呵呵的:“这孩子,过年也这么忙。忙点好啊,有出息,将来坐办公室,至少不用像我一样卖力气挣钱。”
说完,薛阿姨伸手摸摸薛时绾的后脑勺,眼神中充满了希冀:“妈这辈子就是吃了没学历的苦,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你和你姐都供出去念大学。”
“小绾,好好念,”薛阿姨说:“别走妈的老路。”
薛时绾低着头没说话,她期末考试的成绩有所下滑,整个年级文科学生一百人,她排三十六,在重点班里算成绩落后的。
薛阿姨去中医馆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中药一碗一碗的喝,膏药一幅一幅的贴,酸痛的腰椎却怎么也不见好,人倒是肉眼可见的瘦下去。
我寒假在家,撞见过妈妈帮薛阿姨用染膏染头发,这才知道薛阿姨两鬓早就长出了丝丝缕缕的白头发。
面对这样的薛阿姨,我没办法把薛时绾在学校被孤立的事情说出口,每次薛阿姨担忧的问我薛时绾在学校怎么样,我都只能干巴巴的说还可以。
“小瑛,”薛阿姨干瘦粗糙的手拉着我,那双和薛时绾十分相似的眼睛望着我:“你是好孩子,善良重情义,小绾和你在一个学校读书,阿姨拜托你,万一有什么事情,替我照看好小绾,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将来遇到困难了,帮她一把,就当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一定拉她一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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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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