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母女之间有种神奇的心灵感应,虽然我和薛时绾都对她报喜不报忧,但薛阿姨还是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薛时绾在学校遭遇的困境。
寒假过完开学的那一天,妈妈准备开车送我和薛时绾去学校,薛阿姨还特意跑下楼,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通过车窗塞给薛时绾。
“在学校好好学习,和同学好好相处,”薛阿姨叮嘱:“有什么事别自己憋着,跟妈说,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汽车驶上开向市一中的公路,薛时绾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一沓有零有整的纸币,大部分钱都很旧,但却很平整,仿佛能透过这一张张钞票看见薛阿姨用手抚平每一道褶皱,又把钱细心的装进信封。
薛时绾看着那一沓纸币,愣了一刹那,马上又塞进书包里,然后一直扭过头盯着窗外,我从车窗的反光上看见她在偷偷的抹眼泪。
之后的每个月,我们放两天假期回家的时候,薛时绾的书包夹层里都会多出这样一个装着钱的信封,次次都有五百块钱,那是薛阿姨每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
薛时绾好几次别扭又气急败坏的对着薛阿姨抱怨:“妈你别再动我的书包了!回头把我卷子翻乱了,要用的时候都找不到!”
可我们都知道,薛时绾在意的根本不是书包里的卷子,而是薛阿姨总是不停贴膏药的腰。
薛阿姨给的那些钱,薛时绾也根本没花,她把每个月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放在书包夹层里,每一次在学校压抑到想要逃离的时候,她就伸手捏两下那个信封,似乎这样就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但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薛阿姨带着关心和担忧包在信封里的五百块钱,会给薛时绾在学校引起大麻烦。
每个学期班里都要收班费,每人十块钱,一个班五十人,就是五百块钱,放在班长那里收着,搞集体活动的时候用。
整个学校差不多都是同样的规矩,有时候一个学期过完班费还剩点,还会返还给每个人,大家也都默认了这个规矩。
但高二下学期,文科重点班的班费不见了。
文科重点班的班长把自己的书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个装班费的铁盒子,五百块钱对于十七岁的高中生来说是个大数目,尤其这笔钱还是整个班一起凑出来的班费,班长的压力可想而知,急得团团转,差点没哭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班长保管班费从来没丢过,不会是有人偷了吧!”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班级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开始猜测,也有不少人把视线望向薛时绾的座位。
“她亲爸是经济犯,听说卷了上千万跑路,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万一她也手脚不干净呢!”
怀疑迅速在人群中发酵,薛时绾不在教室,而她的书包就放在座位上。
等到我陪着薛时绾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早就被愤怒和怀疑冲昏头脑的同学们已经把她的座位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她的书包也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
书本和卷子散落一地,被人群踩上脏脚印,不知道是谁从夹层里翻出薛阿姨包的那个牛皮纸信封,高高的举起来,像是抓住了天大的罪证,要把薛时绾钉死在耻辱柱上。
“不多不少正好五百块钱!大家都来看看,丢的班费在经济犯的书包里找着了……”
那个同学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因为薛时绾冲进人群,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卯足了劲,一拳朝着脸打上去。
被打的同学后脑勺撞在身后的墙上惨叫一声,薛时绾却还觉得不够,脸色涨得通红,扑上去想要继续动手。
周围的人都吓坏了,有的去拉人,有的跑出去找老师,还有的叫起来。
“杀人了!偷班费的经济犯杀人了!”
薛时绾揪着出声的同学穷追猛打,大声吼:“你他爹的才是杀人犯!!!”
眼见事态彻底失控,我抱着薛时绾的腰想把她拦住,但她力气实在太大,打人的时候甚至把我拽的一个踉跄。
那个成为“罪证”的牛皮纸信封掉在地上,我捡起来,就近站上一个书桌,顺手抄起窗台上的瓷花盆往地上一摔。
“啪嚓”
花盆碎裂的巨大声响让教室内乱作一团的人群暂时停下来,几十道目光齐齐望向我。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信封拆开,把里面的钱一张张展开给所有人看。
“班费每人收十块钱,所以应该都是一块、五块或十块面值的纸币,”我把一张五十块钱的纸币向大家展示:“根本不可能会出现五十或是二十的面值!这个信封里装着的并不是班费!薛时绾也不可能偷任何人的钱!”
我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有什么样的父亲并不是薛时绾可以选择的事,犯罪的人也不是她!你们今天未经允许就私自翻动别人的书包,侮辱冤枉一个清清白白的人,这就是欺负人!是霸凌!”
“我现在就去找教导主任!去找校长!我要看看这种恶性的霸凌行为到底有没有人能管得了!”
说着,我跳下书桌,也不管地面上的碎瓷片会不会扎脚,径直往教室外走。
班里的同学中有人慌了,七手八脚的拦着我,语气缓和下来,说他们并没有欺负人,不是故意要冤枉薛时绾,就连那个被薛时绾揍了一拳的同学也捂着脑袋不敢说话。
我看着一群拦着我的人,回头一指薛时绾。
“被你们伤害的人在那边!道歉!一个一个的道歉!”
同学们回过头,看着薛时绾的眼神复杂,但为了息事宁人让这件事不要闹大,大部分人还是走到薛时绾面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左手攥着薛时绾的五百块钱,看着走廊里匆匆赶来的老师,心头翻涌的火气才降下去一些,隐隐觉得右手有些湿湿的,低头一看,一块碎瓷片扎在右手掌心,鲜血正在往下滴。
——————
人民医院里,薛时绾扶着缝合好伤口的我坐在缴费大厅的长椅上。
薛时绾捧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叮嘱:“医生说你这只手不能碰水,不能吃辛辣刺激的,还有海鲜和牛羊肉这种发物也不能吃,半个月后来拆线……还疼吗?怎么哭了?”
薛时绾一说,我抬起没缠纱布的左手摸了把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不疼,麻药劲还没过去呢,”我吸吸鼻子,转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我哭的一塌糊涂的样子:“就是觉得委屈。”
薛时绾捧着我被纱布包的像个哆啦A梦的右手,语气故作轻松地逗我:“被冤枉的人是我,被当成小偷的人也是我,我都没委屈呢,你怎么先哭了?”
“我替你委屈。”
这句话一说出口,刚才擦干净一点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们可以这么对你,凭什么你要经历这么多,那么多的破事都要砸到你头上!”
我深呼吸几口气,想要把情绪平复下来,但几次呼吸,眼睛里积蓄的泪水也随着一起水涨船高,最后彻底决堤,抑制不住自己的哭腔。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你明明是个这么好的人……”
以往哭的最多的是薛时绾,我们两个人之间,她才是那个最爱哭的人,以往都是我想尽办法笨拙的想办法安慰她,我偶尔哭这一回,才知道薛时绾原来安慰起人来也会词不达意的胡说八道。
从医院出来,外面已经夜幕降临,我们坐着出租车回学校,街边昏黄的路灯从眼前快速掠过,我把头贴在车窗上,用冰凉的玻璃冷敷我哭肿的眼睛。
“季瑛,有时候我真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不让任何人找到我。”
薛时绾的话让我回过头,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望着我。
她说:“刘艳带着杂种一起走的那天,我其实也想跳下去和她们一起,这没完没了生活我真是受够了。这话我从没在我妈面前讲过,怕她伤心,我只和你一个人说——我讨厌过没钱的苦日子,恨死了!”
薛时绾的语气里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就是市侩,就是俗气,就是物质,就是拜金。我想穿漂亮衣服吃高档饭店,想买栋大房子,想让我妈去最好的医院住最高级的病房,找最好的医生根治她的腰疼,让她再也不用为了钱拼命给别人打工干活……我想要的那么多,都要有钱才能办到。”
一口气说完这些,出租车正好驶入隧道,黑暗之中,薛时绾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她心里埋藏很久的话终于全部倾倒了出来。
“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季瑛,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薛时绾别过头去:“别把我当成好人。”
我说:“可是你在我眼里就是那么好,善良,体贴,勇敢,聪明,漂亮……”
我掰着手指头说薛时绾的优点,两只手都数满了,如果她不打断我,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
“好了别说了。”
薛时绾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烦透了这个世界,但因为刘艳用她身上最后的钱给我买了那张回兰越的火车票,所以我就不能跟着她一起跳下去。我讨厌这个学校,但因为我妈的心愿,我就一定要在这里继续读下去。背负别人的希望和期待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每一次我想要不顾一切逃离的时候,那些别人的希望就会把我重新拽回来。”
“所以拜托了,季瑛,把我想的坏一点吧,这样等我离开的时候或许才会轻松点。”
我不管薛时绾盯着窗外到底在看什么,伸手强硬的把她揽到自己身边,用自己仅剩的那只手抱住她。
“我不答应,”我耍无赖一样的说:“我不允许你离开,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
薛时绾无奈的叹口气:“季瑛……”
我把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我说到做到!”
薛时绾没再说话,她沉默了很久,直到出租车快开到学校,她才抬手搭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像是默认了我的话,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声音。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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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班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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