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想,柔芷不过看了一刻钟的书,便脸颊红红将我“请”出房间。
她视线闪烁,不敢同我对上视线,脸红得好像能滴水,说话磕磕绊绊,难得瞧见她这般模样。
害羞了。
想来柔芷此前,确实没有看见过此类产品。
不然不至于尴尬羞涩的,将我“请走”。
罢了,小女孩都是这般。
尤其是像柔芷这般小女孩,脸皮薄,估计用手指掐一下,都会留下浅浅红痕。
我坐着看柔芷绣鸳鸯许久,也乐得自在,虽略微可惜,瞧不见柔芷其他模样,但还是顺柔芷之意,离开之时,小声叮嘱。
“你今日绣花已经用许久眼睛,现在天色昏暗,你若是想要看书,不可看太晚。”
“好。”柔芷低着脑袋,我瞧见她通红耳垂。
心不在焉地应着,想来是没有将我说的话听进去。
“你若是觉得我在旁边看书不自在,明天早晨我便不过来。”我说:“你可以明早天亮后再看,今晚便先歇息,免得伤眼睛,知道么?”
我仔细叮嘱着。
柔芷胡乱点头:“嗯嗯嗯,老师,我知道了。”
……白叮嘱了。
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门心思系在《梁祝》上,估计脑海里想着的都是故事情节,哪里听得进我说话?
我深深无奈。
罢了。
我带着不甘心离去:“早点睡觉,莫要看太久。”
“好,老师慢走。”
……心梗。
第二日见到柔芷之时,硕大黑眼圈挂在她巴掌大小脸蛋上,本来她皮肤白皙细腻,如今眼下一点乌青,份外分明。
“昨日看到什么时辰?”我哭笑不得。
柔芷心虚低头,不作答。
“三更天?”我问。
“……或许吧。”她试探着回答,语气没有底。
显然是不止。
我扶额,“五更天?”
“……有可能?”语气更加心虚。
我感觉脑袋有点疼:“你不会熬了个晚上吧?”
“没、没有。”柔芷立即摇头,“我还是……有睡觉的。”
我晓得了。
估摸着眯了几刻钟,但严格来说,与熬夜并无区别。
我感觉自己太阳穴都跟着泛疼:“你……”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柔芷刚刚接触此类故事,感兴趣在所难免,便犹豫着,换了个口径:“你若是总是如此,不好好休息,之后我便不再会为你买书回来。”
“老师!”柔芷音调变高,整个人紧张起来。
我无奈看她:“莫叫我,你瞧瞧你今日模样。眼下乌青一片,若是旁人看了去,指不定觉得你被人给打了一顿。”
“有这么明显么?”柔芷伸手,摸自己脸颊。
“你莫非到现在,还未曾照镜?”我更觉疲惫。
“晨间事情比较多,我醒来之时天已大亮,只顾得上梳头百下并背诵《女诫》,确实没有更多时间来看自己是何模样。”柔芷低声说。
我听着,缓缓挑眉:“梳头百下?”
“嗯,这是我每日起床需得做的第一件事情。”
“为何?”
柔芷端正坐于我面前,双手合拢放在膝头,嘴角带着最常见的温婉笑容。
“百善孝为先。”
“……这和自梳百下有何联系?”我匪夷所思,“不过是合了一个“百”字,怎不能是百家姓呢?”
柔芷缓缓摇头:“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每日自梳百下,便是在感激父母之恩情,牢记孝孝悌理念。”
她端庄地笑着,像是屋内挂着的其他女子一般。
“日复一日?”我问。
柔芷笑着回答,语气轻缓,带着独特的、似乎练习过上千次的独特韵律。
“年复一年,不曾断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来这就是大家族的教女方法吧?
因着我出身烟花之地,所以觉得难以理解。
我压下喉咙藏不住地冷哼,又问:“所以你每日早晨吟诵的,是《女诫》?”
“正是。”
“那……罢了,我也懒得再问,估摸着便是要求你做女子应当贤良淑德。”
真是卑鄙。
这些男人。
自己在外吃喝嫖赌,偏偏如此要求女子。
我想着,大抵是面上表情不算好,是以柔芷微笑着疑惑:“老师,你不认可么?”
“有吗?”我抬手,试图遮住我脸颊。
柔芷缓缓点头,“你刚刚冷哼了一声。”
原不是表情出卖了我。
我放下手,想了想,并未将我过于偏激的想法灌输给柔芷,“我确实不认可,因为我曾经接触过许多男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有,所以对于女子贤良淑德、追求贞烈的想法,我不敢苟同。”说完后,我立即补救:“可能只是个体差异,毕竟我认知有限,都说‘坐井观天’,或许我就是坐在井底的青蛙,不知道井外世界。”
“坐井观天?”柔芷听我这么说,缓缓笑起来。
“老师,你说范府四四方方、高耸的墙壁,像不像是一口围起来的井?”
她缓缓笑着,嘴角依旧是熟悉弧度,可眼底却没有笑意。
看得我心头一惊。
“柔芷?”
柔芷立即摇头:“我又在说胡话了。”
她垂眼,不再同我对视,“老师,你说你曾经能够接触到形形色色的男人?”她声音轻柔而婉转,在此时,却像是锤子,结结实实砸在我心口。
我听见她问:“老师以前是做什么的?怎能够接触到如此多人?”
……果然。
她不曾听过什么柳娘。
不知晓春风楼,究竟是做什么营生。
我嘴角扯出笑容,心底是一万个不情愿,将真实情况告知。
看不起曾经的出身么?
是。
谁会愿意将自己过去是一个卖笑乐妓这种事情,挂在嘴边?
我垂眼,糊弄过去:“以前么……呵,不是什么好回忆。柔芷莫要怨我不愿告诉你,实在是往事沉痛,虽已是过去,但……伤疤未愈。”
“老师勿怪,是学生口无遮拦,让您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柔芷端庄沉稳的面容,闪过惊慌。
她裙摆散乱,呼吸变得急促,“老师?”
小心翼翼地喊我,显然是害怕我因此而生气。
“无事。”我摇头,笑着说。
柔芷抓紧手中锦帕,想要同我说话,却犹犹豫豫,不敢主动开口。
大概是怕自己有在无心之中,叫我想起伤心事。
我笑起来,主动岔开话题:“昨日熬了许久,《梁祝》看到哪儿了?”
柔芷抓着手帕,面上虽依旧端庄,却不自觉地绞紧手帕,轻声回答:“看见英台告知山伯自己身份。”
我点头,“正是有趣精彩的情节。”
柔芷见我主动讨论,渐渐放松,面上带笑:“写这个故事的,当真是个妙人。故事写得好,英台这般奇女子亦是活灵活现。我简直不敢想象,她居然能够女扮男装、去书院、同诸多男子正常相处,并且在山伯多次怀疑的情况下,万分机灵将山伯糊弄过去。有勇有谋,当真不俗。”
我跟着点头:“确实如此,若非《梁祝》所记载的故事,是有此等品性之女子,只怕它也无法人尽皆知。”
柔芷跟着点头。
不过一会儿,却揪着手帕,小心说:“可我看到后面,竟然隐隐不安。”
“不安什么?”我问。
“我总归觉得,英台行为过于离经叛道,或许不会有好结局。”她面带忧色,在为故事中的两人而担忧着。
我轻笑:“你想知道后续么?”
柔芷眼睛蓦然睁大:“不不不,老师,学生会自己看,您先不用告诉学生。”
我笑起来,“好。”
笑完后,又轻声问:“你觉得英台离经叛道吗?”
“……若是站在常人观点来看的话,或许是有一些。”柔芷声音略微犹豫,带着几分不确定。
“我却不觉得。”我说。
“为何?”
“她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可是……家族期待如此,她不应过于放肆。”
“你我活在世上一遭,已经忧虑太多。若是看个话本子,还挂系着俗世纷扰,岂不是自取烦恼?”我笑着说:“你既已经知晓这不过是个故事,知晓这并非俗世之情节,又何必强加俗世思想,为故事中人行为,断定是否合适呢?”
柔芷听着,缓缓点头:“老师说得是。”
“看吧,故事还没有看完。”
我说:“或许你看到后面,便能够知晓,英台不仅仅是个奇女子。”
柔芷被我说得来了兴趣:“她是什么?”
我张口欲言,却瞧见柔芷将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不,老师先不必告诉我,我会自己看。”
“好。”我笑起来。
我坐着陪柔芷说了一会儿的话,并未待太久,她还要去上其他课程,我也就先行离开。
晚间的课?
按照柔芷如此痴迷的状态,我去了,估计很快就被“请”走。
索性躺在贵妃椅上,剥着松子玩。
松子壳坚硬,不过一会子功夫,我便感觉双手微疼。
只得起身,将剥好松仁放进蛊中,寻点什么物事,来缓解手指疼痛。
结果抬眼,和屋外之人对上视线。
瞧见对方模样,我不由自主笑出声来:“怎哭得如此狼狈?”
站在门外的不是旁人,正是柔芷。
此时她双眼红肿,眼下青黑未消,眼皮红肿又起。
她脸颊上满是泪痕,眼睫毛亦被泪水染湿,湿哒哒地聚在一起,不过是我说句话的功夫,便有泪珠儿从她红肿眼眶中蜿蜒流下,滴在地面。
“老师。”
她吸了吸鼻子,站在月光下,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嗯?”
我走上前,手里捏着帕子,为她擦眼泪。
柔芷抽噎着,带着浓重悲伤,“这个结局太差了。”
鼻音浓厚。
“我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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