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娘迅速敛去惊容,重新挂上那副慵懒的笑意,只是眼底再无半分轻慢,“小丫头年纪不大,火气倒旺,护食护得这般紧。罢了罢了,原以为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倒是我看走了眼,竟藏着这般泼天的本事。”
她广袖轻拂,身影开始变得朦胧,“无趣,实在无趣。这般好的玩物,落到个煞星手里,怕是要明珠蒙尘咯……”
青烟袅袅升起,魈娘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只余那带着几分不甘、几分忌惮的余音在书架间低回,最终归于寂静。
渠离将竹竿一扔,结界立刻罩住了整个守藏阁。
再看祝渊,更是哪哪都不顺眼。
气得出,人还是要救,她取出药膏,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上药:“没钱还想逛窑子,真是不怕死。要是真的这么想学,你说啊!守藏阁里很是有些双修……”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住手腕:“难道,你要的是这个学识?”
对啊!这怎么能不算学问呢?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虽然没有看过,但她很肯定里头的奥秘是令人却步的,否则不会连元灵子都遮遮掩掩的。
那就等他醒了,送他一筐子的书!
上药的时候,她逼迫自己去想年末伙房里腌猪肉块的场景。
盐粒揉进肥瘦相间的肉块里,揉搓久了也泛出这样的温热,放过血的皮肉在日头底下晒得白里透红。
再挂到灶上熏组半个月,来年就能一块一块割下来了!
念着他快点好了滚蛋,她也能说服自己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给他上药。
涂到手酸臂麻,她心满意足地将他衣带牢牢一系,滑到踏脚上歇息。
歇着歇着,不知不觉地就打了个盹。
半梦半醒间,忽看见将白日里晒暖的浮尘都被银珠子拍在开裂的木板上,仔细一听,才听到雨声打在檐上、地面,滴滴答答。
雨势转急,她一个激灵蹦起来往后院跑,想起绳上还晾着衣服。
推开吱呀作响的板门,晾衣绳上悬着水珠,一片空荡,衣服不见了。
扭头瞧见只雪团一般的灵兽卡在篱笆尖上,短耳圆身像一团发面,头顶还凝着暗红的斑块。
“小可怜......”她踮脚将毛团捧下来,指尖陷进云絮般的软毛里。
那对琉璃珠似的眼瞳滴溜溜转着,竟不怕生地,低着头往她怀里拱。
正当她把脸埋进暖烘烘的绒毛蹭得起劲之时,忽然觉出触感不对,手上明明摸着的是软毛,脸上怎么蹭到了皮?
再仔细一看这哪是灵兽皮毛,分明是块带着体温的厚实皮肉!
“咳。”
从头顶落下的低沉男声惊得她周身一个激灵。
睁眼一看,哪有什么灵兽,宝贝一样捧着、不停往自己脸上蹭的分明是祝渊的那只软绵绵、肥厚厚的手!
而那个人,正侧着身子看着她,那眼神里全无不知所措的尴尬,只有蓄势待发的警惕。
那眼神,像囊中之物不知天高地厚地蹭着猛兽顺滑柔软的皮毛,而他下一瞬就要把她按在地上咬死了。
她心上一凛,反咬一口:“抓着我的手干嘛?!”便甩麻袋般甩开。
素色衣袖刚荡出半尺,另一只手掌已如铁钳般箍住她右腕。
她后脊梁窜起的寒意并非源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男女大防,更像是弱鸡撞见猛虎巡山时本能的颤栗。
“这才是抓着你的手。”他声线平稳无波,腕上力道却大得她一时挣脱不开。
对于一个重伤初愈的人来说,虽然手上的劲只有五分,但他的动作过于干脆凛冽了。
“松开!”她命令道,使劲一抽,他就由着她泥鳅似的滑脱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我今天不揍你!但是你给我记住,谨言慎行,不要逾矩!”她义正言辞地教训他,丝毫不在乎这个时候到底是谁道貌岸然,说罢,没有半点羞愧地走了。
人走了好久,天上真的飘起小雨时,祝渊才像解了定身咒般慢慢蜷回竹榻。
那只碰过她脸颊的手背,被另一只握过她手掌的手轻轻盖住,那颗因为伤痛不安乱跳的心,平静下去了。
渠离在守藏阁后院磨蹭半晌,到底还是猫着腰往山下溜了。
出了后院门,才发现平日里清寂的山门此刻喧闹得活像姑江镇抢头香的除夕夜,隔老远都能听见元胡山拔高的声线。
她踮着脚数了数门外晃动的金线绣纹,少说也有五六个。
绫罗裹身的访客们昂首挺胸得像是脖颈里插了擀面杖,眼珠子转得比庙会上的走马灯还欢实。
背对她的那些是自己人,元贺年在首,同来人交涉。
这种场合,她都是能躲则躲的。
但是要往守藏阁,就必须要靠近山门。
脚跟一旋,正要到别处避一避,谁知一转身险些就撞上元灵子,吓得她在狭小的山道上晃来晃去。
稳住身姿,渠离跳进一旁的杂草堆里,立刻低头,只望住自己立着的脚尖。
元灵子眉毛用力一锁,又望了一眼山门处,呵斥道:“大敌当前的时候,你也是逃得这样快吗?”
渠离惯了挨训,很是皮实:“这不是师父您说的我拿不上台面嘛。”
“什么时候了,就知道耍嘴皮子。”元燕翎在旁也斥了一声,又柔声对元灵子道,“师父,我看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二人不再耽搁,快速往山门处走去。
渠离想了想,掐了个“回”字诀,眼前光景骤然模糊,再睁眼时已立在守藏阁的书架旁。
祝渊仍卧在隔间那张竹榻上,鸦青长发铺了满枕,倒显出三分病态来。
这会子开始装弱了,她想着来气,从墙角的竹篓里翻出半捆陈年艾草。
说她有妖气?她何不把这屋子薰个遍,贯彻落实一下上头的精神呢?
这法子虽粗蛮,总比耗费灵力结静宅印来得痛快又有效。
说干就干,这手指上的火旺得瞬间就将艾草点燃了。
还没走一遍,祝渊就被她熏醒了,在榻上咳个不停。
“你醒啦?”她走过来,故作关切地询问,手里的艾草簌簌地落着灰屑。
祝渊苍白的脸涨得通红,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没入鬓角,见她来示威,强撑起身子,攥住她半截灰布衣袖:“开、咳咳!开窗!”
猛虎落水,神兽遭殃,也不过如此。
“我会开的。”渠离袖摆一翻,手腕便抽了出去。
“这回我救了你,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伤好之后麻溜滚下山。”她将手往榻边挪了半寸,艾烟打着旋儿往他面上扑,“不然,下次我让你穿老鼠穿过的衣服!还是女人的!”
这主意真是甚佳,她不由得佩服起自己来,大笑了几声,越笑越开心,越想越痛痛快。
祝渊整个人陷在灰雾里,素日冷玉似的手背青筋暴起,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很满意地阔步而去。
半晌,他喉间挤出闷雷般的低喝:“入方!”
入方忙不迭从窗棂下的缝隙里爬出来,谄媚地禀报:“宗尊大人,小的们已经在推窗了。”
祝渊抬袖掩住口鼻,指节分明的手掌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出几个字:“去叫人。”
入方不明白,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敢问:“大、大人,可是请二位仙君?”
祝渊睁着一双红得惨透的双眼,缓缓坐起身子:“土地公。”
入方得令一诺,尾巴一摆,顿时钻入墙内。
不过半盏茶功夫,地面忽然拱起个土包,须发皆白的老土地公拄着拐杖冒出头来,衣领还沾着几片新鲜草叶。
土地爷缩着脖子飘上界时还晕头转向,瞧见竹榻上的祝渊,在烟雾缭绕中端坐如常,慌得又往后蹭了三步才作揖:“宗尊大人安康!”
他那双小圆眼儿偷偷往上翻,心里直打鼓。
这位爷虽说现下是凡胎肉身,可通身气派是半点不减,哪怕衣襟上沾着血点子,背脊骨还端得笔直。
虽然面前这位可以称得上历届下凡中受的苦最多最惨的天神,但自己这芝麻小官能搭上话,真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祝渊端坐在褪色的蒲团上,屈指轻叩竹节扶手:“福德正神无须多礼。叫你上来是想问这屋子的主人,有什么毛病。”
土地公听到眼前的大神仙竟叫自己的正名,荣幸得不禁哆嗦了起来,他甚至忽然害怕自己暗中围观神仙落难的底细被看穿。
于是仔仔细细想过了,才说:“回大人,这屋子主人的毛病那是数也数不完。虽然人品低劣,但是法力高深,所以外人都未能发现。如果要问最大的毛病,那就是**熏天。”
“**熏天?”祝渊很是震撼,这是个什么欲,还能够熏天?但他面上持住镇静,半分也不显露,“仔细说来。”
土地公颔首作答:“当年他假借医病,哄得两个妇人为他诞下孩儿,生完便翻脸不认……”
竹榻突然嘎吱一响,惊得土地爷把后半截话咽回肚里。
入方也备受震撼地“啊”了一声。
祝渊绷着脸坐得端正,陷入了一股似明所以又不明所以的云雾中。
土地爷以为神仙动怒,忙不迭作揖:“大人放心,老混蛋自然不得善终的。此人修仙未成,死了。如今轮回了第十几世了,都在畜生道里混呢。”
搞了半天,土地公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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