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方也听不下去了,大声询问土地公:“您到底在说谁?大人问的是这屋子的主人!”
土地爷眨巴着眼,瞅瞅掉漆的房梁,又瞅瞅墙角结网的落叶:“小的说的正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呀。守藏阁建于正元12年,乃是灵光派第五代副掌门主持修建。”
祝渊打断他:“我问的是现在活着这个!”
土地公这才吁了一口气,若问那个掌门,年代久远的确需要费力回想,若是问现在暂居的这个人,他是有些清楚的。
“回宗尊大人,”土地公从袖笼里掏出卷泛黄簿子,“若您问的是这个女子,她姓渠名离,北秦县渠家村人,上五代都是农户。此女十二岁入灵光派,可谓是一事无成,至今未得半点仙缘。”
见祝渊眉眼未动,忙补了句:“但您要问她有什么毛病?据小的所知,是异常健壮啊。”
入方知道土地公误解了,悄声在旁补充:“错啦,问的是弱点。”
“哦!哦!”土地公恍然大悟:“若是弱点,简直浑身都是弱点哇。去年冬月她救了只穿山甲,结果药草裹得比粽子还厚实。那畜生醒了以为自己遭劫,在半道上呲溜这么一绊,她一下子滚落山坡好几里,腿都瘸了还去种地。”
他挥掌比划了一下,又继续道:“按说她命格平平,乃资质平庸无能之辈,来灵光派只是因为祖上蒙荫。反正,这灵光派谁都能呼喝她,她还自不量力地对元贺年倾心。此外,最怕元燕翎,比如此女祭灶神的功夫最差,每年都要被元燕翎耳提面命、在旁监督,才能把法事做好。”
祝渊默默记下:“还有吗?”
土地公犯了难,“大人,此女水平之差,整个姑江镇都是有目共睹的,大人若是想教训她,小的可给她记上一笔。反正她祭灶神不尽心,按理是不计在功德簿上的。不过她这个人本质倒也不坏……”
入方一看形势不对,赶紧让他打住:“还要夸一下她吗?”
土地公吃了训,嗫嚅道:“说周全些怎么了?”
“你且说。”祝渊鼓励道。
土地公“诺”了一声,字斟句酌地汇报道:“此女的优点,便是在难事面前迅速认栽,在惨烈面前也能全然屈服。”
沉默了一阵,入方先开口:“这算什么优点?”
“什么也不用做,多谢正神,先下去吧。”祝渊打断道,他知道从土地公这儿得不到什么情报,神仙有道行,太阴损的事做不出来。
土地公只道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从从容容退了下去。
入方嘟囔道:“大人,女贼现在抢了您的法力,土地老仙尚不知她已非凡根,说的都不对路。”
确实,法力在她身上多驻留一日,羽化登仙便近一分。若非滔天大罪加身,寻常手段根本拦不住这造化。
要是成了仙还拿不回来,基本就拿不回来了。
祝渊垂眸抚过腰间旧伤,凡胎□□经不得硬碰,须得暗度陈仓。
恰此时,渠离拎着半截竹枝晃悠到守藏阁檐下,余光瞥见祝渊端坐蒲团纹丝不动,唇角微松,嘴上却凶巴巴道:“伤得那么重不要到处跑!现在一匹马都能把你踩扁,更不要说外头现在千军万马。”
祝渊忽然来了一句:“多谢。”
渠离正要走,听了这句话猛地立住脚,“你说什么?多说一点。”
祝渊抬眸时睫影轻颤,辨不出喜怒:“多谢恩公好为人师。”
渠离也笑,投桃报李:“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晓得这呆子不通人言,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在鸡同鸭讲中达成了一致。
此后半月,渠离忙着补自己的杂活,唯送饭时才踏进守藏阁东南角。粗陶碗往矮几一搁:“我知道这馒头是简单了一些,但是你没资格挑三拣四。”
她看得出来他真的不愿意吃,又找不到什么说辞来搪塞,干脆两眼一闭,装作晕了过去。
真是打哪都捡不着这样一个怪人。
“不吃?”渠离歪头打量,“日后饿死也不吃?”
他抿着嘴,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渠离笑了,满意地在塌上一拍:“行,有骨气,我敬你是条汉子。”
如此两日光景,渠离同祝渊倒成了屋檐下互不相扰的过客。
她再不惦记送饭递药,他也不似先前总拿些蹩脚由头往跟前凑,只是游魂似的总在廊角檐下飘来荡去。
晨起梳洗时,青石板还沁着露水,那人便晃着素色袍角从月洞门闪过;晌午翻经书时,竹帘外沙沙响着从书架上抽出书来的动静,忽而就静得能听见雀儿啄窗棂。
由于基本上没人来守藏阁,他的存在就这样瞒过了元灵子。
有日午后,她路过东厢房,门缝里漏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扭头一瞧,就看见他苍白的手指捏着银针,如果不是指间绕着一团乱麻的线,她还以为他要给自己扎针。
开始她没当回事,瞧了一眼就走。
但每次路过时都特意看了一眼,眼看着他手上的线团越缠越紧,针尖总在距离针眼半寸的地方打滑。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这样穿不进去。”
他转过脸来,失败了那么多次,目光还是平静得像从来没有尝试一样。
她竖起一根食指,又极用力地咬着下唇,说:“要使劲儿,咬牙!手腕也要转,像拧麻花一样。”
看他盯得认真,却没有显露出信服与五体投地的姿态,她便装模作样叹着气离开,又立刻猫腰折返,把眼睛贴在门边上。
里头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瞧见他抿着唇,脖颈泛起薄红,果真开始咬牙切齿同时攥紧线头,连耳尖都跟着泛红。
她用力捂住嘴,却还是防不住“噗”的一声笑漏了出去。
屋内的人猛地僵住,肩头绷成直线。
可谁也没想到,这根线果真滑进了针眼,他紧绷的下颌瞬间松弛,转头就来看她。
她将笑憋回去,摆出老谋深算的模样,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提点道:“脑子里永远要有脑子,记住了吗?”
他转过脸,继续摆弄那根细线,回了一句:“鞋子里,永远要有脚子。”
她一听,真是了不得,直夸他对得工整,一听就是有才学之人,天上有地下无的那一种,再在他逐渐不悦的神色中大笑而去。
过了两日,元燕翎来寻她,说及过两日要见师父需早作准备,檐下灯笼忽地一晃,祝渊不知何时踱到三步开外,负手立着听她们说话。
“祝公子近日身体可安好?”元燕翎突然转头发问。
那人脊背僵了僵,退后半步仰头望天:“好的,尽如人意。”
元燕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渠离道:“改日去后山温泉涤尘吧。”
渠离嘴上应着,眼角余光始终锁着那人衣角,以防他忽然告自己的状,却未见到背过身去的祝渊,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翌日晨钟未响,元灵子座下当值的二师兄便来传令,要她巳时携护身法器至哭碑候着。
那青苔斑驳的石碑往北五十步便是禁地婴哭岭,莫说灵光派弟子,便是山间樵夫也知晓要绕道而行。
百年前慈圆真人设下的结界犹在,界碑以北困住的都不是善茬。
界碑外老树虬枝交错如鬼爪,阴翳蔽日的地界总飘着层灰雾。林深处每块青石都浸着前人血,稍不留神便要着了那些精怪的道。
元灵子要她带法器,那就是要进入北界了。
她的法器都没有什么护身的功能,翻身时间太短,还来不及修,只有把年初师父给每个弟子发的那条结命红绳绑在了手上。
辰时三刻元灵子踏雾而来,瞥见她攥着红绳在碑前探头探脑,当即冷着脸甩袖:“杵着作甚?等着精怪请你吃茶?”
元灵子要她凝神修复护身咒,反复叮嘱需守住心脉白光,却见她眼神发直,眉间一下子堆起三寸褶皱:“有什么问题?”
渠离支吾着答:“修法数年,从来不见白光。”
元灵子忍着怒气问:“你那日赢,是凭的什么?”
“自然是我勤学苦练的本事。”她答得理直气壮,全然不觉面前人已气笑。
“那待会也凭本事出来!”元灵子广袖生风,率先踏入北界。
她这才知道元灵子是要试探自己,而不是带她历练。
慌忙敛了杂念,攥着半截断木权当法器。
说来也怪,跟着这位冷面师父,确实能令人生出三分胆气,让人不觉得往日听闻的骇人景象会有多可怖。
北界阴风卷着碎冰碴子直往领口钻,遍地荆棘缠着毒藤。
元灵子身若游龙,鞋尖轻点乱藤断枝,眨眼便跃出数丈。
后头跟着的渠离却是另一番光景,素色裙裾早被勾出丝缕,发间木簪歪斜欲坠,哪像新晋弟子里的翘楚,更像个第一日当差的跟班。
走入林中,越发难行。
远处忽有呜咽声四起,一眼望去,虬结古木上的每个树瘤都像是一只只眼,窥伺着进入结界的每一个人。
渠离盯着前方纹丝不乱的玄色衣袍,忽生出个念头:若把祝渊拽来此地,那张总端着架子的脸会不会变色,求着她赶紧救命?
这般想着,唇角便翘起三分,仿佛已瞧见那呆子惊得跳脚的可乐模样。
美好的画面还没展开,林中的怪声忽然止住,前头的元灵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怒喝一声:“你不守住心识,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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