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刚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呼过。
“凝神!”元灵子暴喝一声。
渠离看见元灵子原本端正的面容忽如水面涟漪般扭曲,双目红得像是要滴血,更不要说一对颧骨隆起,仿佛被斧劈过。
“心识若散,你我皆要葬身此地!”剑指挟着金光直点她眉心,元灵子声线已不似人腔,好在她还听得出来他在说什么。
符咒悬在额前三寸处,一道微弱的青芒倏地钻进眉心。
渠离只觉灵台猛然震颤,待眼前清明时,元灵子已褪去幻形,显出鹤发真容。
她死死攥住衣襟掐断关于祝渊的念头,专注盯着青布鞋尖在碎石路上起落,硬是把脚步声踏成了清心咒。
转过第七道岩壁时,山风卷着阴气扑面而来,有一股势要将她的发梢都吹打结的狠劲。
“到了。”元灵子沉声说。
渠离盯着那个黢黑的窟窿,阴风裹着腐土味直往领口钻,元灵子不应该叫她带护身的法器,他应该叫她多穿一些才是。
元灵子回头瞪了她一眼,眉间的褶皱立刻隆起,像是马上要夹住树上垂落的松针。
渠离立刻挺直腰板,应了一声“好”。
师徒二人走进去,洞内黑得能吞了烛火,元灵子的脚步声响得像在敲山震虎。
她摸着岩壁跌跌撞撞地跟,苦不敢叫冤不敢喊,硬着头皮转过不知多少个弯。
忽然,到了一个豁然开阔的洞室外,左首一道狭窄的石床,正泛着水色冷光,右上方的岩缝漏下一缕阳光,还是幽蓝色的阳光。
“师父。”她的声音在抖,“您不是要关我在这个地方吧?”
元灵子背着她,没有发话。
此时,铁链拖地声混着古怪的气息由远及近。
暗处的黑影走近后,她看清那是个人,散乱发丝间浮着张青白面皮,灰翳密布的眼珠泛着精光。
对方见了人,忽地匍匐在地,紧接着四脚并用狂奔而来。
“这是你师叔。”元灵子袖中掐诀稳住结界,声线却放得轻缓。
里头那枯瘦身影正用额头反复撞击结界,却不像是要攻击他们。
渠离盯着女子褴褛衣襟上残存的云纹滚边,支支吾吾地问:“既是我派长辈,为何……”
话尾被锁链骤然的铮鸣声截断,三道抓痕出现在结界上,又忽然消失。
元灵子喉头滚动两下,白胡子被洞风吹得乱颤:“婉弩当年啊......”话刚起头又生生咽回去,好久才继续,“同辈里数她最灵光。”
“有天分,领悟力也强,不论什么法术,都学得又快又好。虽然不是功力最高的人,但我们都认为,凭她的资质和韧性,假以时日必能荣登仙位。”
蜷在结界里的扭曲身影突然立起,十指死死扒住光幕。
渠离瞧见那指甲缝里渗出血珠子,在青荧荧的结界上拖出十道赤痕。
婉弩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吼声,偏生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元灵子突然横跨半步挡住渠离视线,可渠离分明瞧见他袖口在抖。
洞顶渗下的水珠砸在老头后颈,渗进他嶙峋的后背。
他从道包里拿出食物,放在结界处,再退开。
她只看见婉驽的手指都被结界烫得通红了,忍不住出声询问:“师父,师叔的手……”
“结界是她下的,是她要把自己关在这里的。”元灵子把目光从那猩红的十指上移开:“二十七年三个月零九天,每日辰时结界重置。”
渠离盯着石壁上歪歪扭扭的刻痕,突然明白那些深浅不一的划痕原是计数。
“走。”元灵子说了一声,转身走得决绝。
她赶紧跟上去,看见元灵子的布鞋底擦着青苔打滑,险些摔个屁股墩,可是还是稳住了。
幸好没有摔倒,不然她可能比他还要难堪。
出了山洞,外头日头正毒,元灵子眯着老眼望天:“当年师父总说,参不透‘快慢’二字便不配修仙。”
他袖中枯手突然攥紧,“婉驽错就错在因为她从来没有赢过,也因为她再也赢不了了。”
元灵子说这番话之时,阳光从侧边打来,斜斜地刺进她的眼里,让他的语调显得异常尖锐。
渠离回头望,山洞像张漆黑的嘴。
她突然想起方才婉弩扑上来时,那截露出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全是旧伤,最新那道还凝着血痂。
“她有了通灵的本领,也得到了邪灵的帮助。”元灵子望向漆黑,也像是说给林中的异灵听,“邪灵之所以是邪灵,就是因为它们不走正道且罪孽深重。邪灵不可妄信,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分不清人与妖之间的区别了。”
渠离盯着石壁上斑驳的苔痕,喉头像是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山风卷着碎叶扑簌簌打在脸上,她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虽然半句没有提到她忽然功力大涨的事,但每一句都是在点她。
切不可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元灵子如此用心良苦,她双手结印朝着他深揖到底:“师父在上,弟子向您起誓,纵使再练百年摸不着门道,也绝不碰邪门外道。”顿了顿又补上半句,“偷雷劫这种蠢事,想都不曾想。”
元灵子冷哼一声,枯枝似的手指突然戳向她脑门:“护心咒都不会掐!还敢放传音符!”
渠离被戳得踉跄两步,抬眼只瞧见老头儿往南走,唱戏似的拖长调子:“蠢不蠢的老夫管不着,各自的路各自走。”
出了哭碑,元灵子早就不知了去向。
暮色染红山径时,渠离还陷在“深渊”二字里打转,她想起来了,这些日子不是总梦到溺水,在漆黑幽闭的深潭里往上游着,却怎么也游不到头。
她在梦里无法呼吸,也望不到天空,有什么东西在身旁游来游去,可就是看不清。
越想越害怕,她用力掐断这个念头。
走近灵光排的山墙时,忽有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肩头。
她下意识并指去夹,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渠离指尖还粘着半片黄叶,抬眼便撞见个翘脚坐在老松枝上的紫袍青年。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呆得半天说不出话,直到对方又重复了一遍:“阿渠?果子狸?小师妹?”
“你怎么会在这?”她顿了顿,又望了一眼早就远得看不见的哭碑,“这五年你是去当妖怪了?”
五年前,这位跟她几乎同期入门的小师兄消失了。
元灵子没有下令去找,一众徒弟便晓得这师徒二人定是闹翻了。
毕竟整个灵光派上下,只有于陵能担起“顽劣”二字,他既不尊师重道,也不勤学好问。
他曾经跟渠离一样,都是为什么会被师父留下的两大未解之谜。
“当妖怪?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于陵翻身落地,又利落又做作,“老头子这些年就教会你嘴皮子功夫?”
他忽然凑近半步,袖口窜出只碧眼松鼠,“瞧瞧,小灰都修出三尾了。”
“你又要来气师父吗?”渠离渠离盯着松鼠蓬松的大尾巴,想起之前这人偷灵果喂鼠被二师兄追打的情形。
于陵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师父?他这些年教了你什么吗?看你还是半点没有长进的样子,除了那张脸。”
他一向说话刻薄,对元灵子的教习方法颇有微词,当年离开,也没有向她告别,但她多少猜到与此有关。
渠离瞧见对方衣摆上随着光鲜流转的云锦,依稀记起当年他和自己参加九皇会时,连件像样里衣都凑不齐。
她伸手弹去衣摆上黏着的枯草,漫不经心道:“小师弟在哪儿高就?”
于陵高高仰着头由她瞻仰,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小爷来看看你,你现下高低得叫我一句师兄。”
那下颌抬得能接住天空倾泻而下的每一滴雨水。
“呵。”她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很怕有谁忽然看到她同他一道,到时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没错,他们是“要好”过,经常一起干活,没时间出工时相互帮忙,她听他的雄心壮志,他时不时“指点”她两招,仅此而已。
交心,倒称不上,纯粹就是菜鸡抱团。
“小师妹别来无恙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她不耐起来,动了动膝盖,大有要走之意。
“好。”他忽然换了副温良神色,连声音都似掺了蜜,“上个月的门派大考,谁赢了?”
她一时没听明白,“哪个门派?”
“当然是我们门派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眨巴着眼睛,看得她心里发毛。
他在外人面前会装相,但他恐怕忘了,她多熟悉他的套路。
“你为何要问这个?”她盯着他。
一个末流门派每年都会举行的内部水平测试,有什么好问的?
他保持着那副乖模样,客气地答:“我就想知道现在的师兄师姐中,谁最拔尖罢了。”
这种争强好胜的心气倒是很符合他的脾性。
但她还是一口回绝:“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压了压眸子,耐性迅速消失。
“你先说,你问这个干嘛?”她提防着,手指悄悄掐了个诀,但她不敢掐遁诀以免又落到什么说不清的地方,手势在袖中游移不定地变了数次。
“我说了原因了。”于陵抱臂侧身,眼尾微微上挑,“你为何这般紧张?难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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