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口不言,最后干脆挪开了脸。
忽听得铁器相撞的脆响,银链不知何时已在他腕上缠上三圈,在暮色里泛着幽幽蓝光:“我现在,可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她退了一步,这时才意识到他是跟着自己来的,想必已经在身后埋伏了许久,她一直没有发现,足以可见其功力已经突飞猛进、深不可测了。
他抚过一节一节的链梢,声线陡然冷得像不认识她一般:“其实我不想上手段,毕竟我是个念旧的人。”
他要能算是念旧的人,那全天下就没有人寡义廉耻了。
凭她对他的了解,早点合作是对的,于是张口便推说:“我不知道是谁赢了,师父并没有宣布。”
于陵抬了抬眼皮,“那决赛是谁与谁比试?”
她胡诌起来:“还没比到决赛呢,我就被叫回观里干活了。后来问了,大家都说师父没有宣布。我这样的人,胜负同我都没关系,那谁与谁比试又有什么紧要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迫使自己也深信不疑,但于陵显然没有被糊弄住。
“跟你没关,但你会不想问?”他忽的轻笑出声,指节捏得泛白,“罢了,总归要给老头儿留个囫囵徒弟。”
银链哗啦啦垂落地面,像打在她腿上,“最后问一遍,那日到底谁赢了?”
“我真不知道!”她跺脚避开银链就要跑,“哎哟喂!灶上还煨着给师父的雪耳羹!”
银光擦着耳畔掠过,差点削断她一撮头发。
于陵面上笑意比初春的残雪还薄:“小师妹这嘴一张,真是什么谎话都能来啊。”
后腰骤然发沉,低头正撞见墨鳞长蛇盘踞腰间,三角头颅昂起半寸,猩红信子摇摆着扫向她面庞。
她踉跄跌坐在地,掌面一下全压在了尖利的碎石上。
知道她最怕蛇,却非要使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放开!”她胡乱抓向腰间,十指却穿透蛇身抠进衣带褶皱。
粗布麻衣下寒津津的触感越发真切,耳畔咝咝声响个不停,仿佛蛇信子已经钻进了脑袋。
极度的恐慌中,她意识到自己是有法力的,可是破解幻影的方法她不会,也想不出来,只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嚎叫,不要让他得逞。
脑海中拼命回想最熟悉的《清心咒》,可惜满篇字符早被蛇信搅成乱麻。
“何苦呢?小师妹。”于陵倚着歪脖子树,眼尾浮起讥诮的弧度。
他指尖漫不经心拨动草叶,每晃一下,渠离腰间便紧三分,“你今儿出落得越发像个姑娘了,小爷可以带你到京城开开眼界,你高低能嫁个好人家。你说了,我就放开你。”
她“呸”了一声,梗着脖子回呛:“有本事你去问师父!”
“你真当我不敢吗?”他恼起来,“我是想给他留点面子罢了!”
墨鳞又绞紧三圈,渠离眼前忽地生出一堆银星点点。
“你不说,我再去折磨下一个!”他说了一句。
她正要反唇相讥,喉头却像被塞进整块寒冰,连舌尖都冻得发麻。
昔日的道友成陌路人也就罢了,今朝变成了歹毒的恶人,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不愿再面对他,干脆两眼一闭,使出一招假息功,晕了过去。
结果使的劲太足,又激得丹田的灵力如脱缰野马周身乱窜。
还没有飘起来,身体就开始用力地发胀,胀到像是那条蛇同她的肠子纠缠在一块一般。
可混乱中她看见身上的衣裳并没有撑开,只是难耐的胀和痛。
剧痛之下,她真的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只听到那个人说了两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没用”。
骤然松脱时,渠离整个人才泄了气,在地上缓了很久,才敢睁开眼。
腰腹火辣辣的痛,想摸一下又后怕极了。
周围的景物都没了颜色,而于陵早已不见踪影,山间只有摇动的树冠,舞了一阵,也沉默了。
回去的路上,深秋的冷意压着脊梁骨往肉里钻。
她扶着老腰挨过又弯又长的山道,每踏一步都感觉五脏六腑被车轮从头到脚地碾了一遍。
吐空两回酸水,才稍舒缓些,随手折了根歪脖子树枝当拐杖,摸到元灵子门前时,立刻泄了气,像只晒蔫的虾米蜷了下去。
十二师兄掀帘时险些踩着她,幸好她始终记得,倒下时先把脸露出来。
等人把自己抬进去,气若游丝地说完原委,元灵子捻着沉香珠子沉吟半晌,才对十二师兄道:“传令各弟子,不可透露大比事宜。”
渠离听他毫不意外,似乎早有应对,便松了半口气,绷紧的肩胛骨“咔”地磕在竹椅上。
元灵子将茶盏推到她面前,说了一句:“藏锋守拙,才是上策。”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那招“鹌鹑装死”其实没有使出来,全是歪打正着。
养伤养了很多日,终于慢慢有些好转了,这段时间祝渊又不在,她舒舒服服地躺了几日。
晚霞密布的时分,她正扒着树练金鸡独立,忽见元燕翎出现在后院门边,素白衣角被霞光浸成蜜色。
“大师姐?您怎么来了?”她连忙把脚放下,规规矩矩站好。
晨间元燕翎刚训过,要她该休息时就要休息,不要整天在人面前显摆挡道,否则过两日干活的时候提不起钉耙耽误了农活。
元燕翎没有应,背手望着她,像是有什么话憋了许久都说不出来。
“后山汤泉今夜空着。”元燕翎突然开口,目光转过去,粘在门边的一团野草上,仿佛那株草能结出金子。
渠离顿时垮了肩膀,怨声直起:“大师姐,大半夜的你不是想叫我去清池子里的落叶吧?”
“不。”元燕翎这才看过来,“叫你一起去用水。”
“用水?洗衣裳吗?”她不太明白,看着元燕翎木簪上坠着的红绳穗子晃得人有些不安。
“还能洗什么?你现在收拾一下。”元燕翎回了一句,自顾自往外走了。
山水壹号温泉是大师姐独享的,先来的这些师兄师姐都有自己的池子,一号到七号,都名花有主了。
她算来得早,但排名一直靠后,所以,除非占有温泉的人到外头自立门派了,不然是轮不到她的。
一路上,元燕翎一改平日雷厉风行、脚步生风的习惯,反倒背着手踱起小方步,时不时还在路口有些不耐地等她赶上。
渠离瞅着元燕翎在岔道口转悠的模样,像是要照顾自己受着伤要慢行,又像是在辨认方向。
“昨日诵《清心咒》时忽觉灵气如风,像是有所好转了……”为了好好表现,渠离竹筒倒豆子似地汇报着功课,直说到口干舌燥才想起正事,“对了,祝公子伤早该养好了。那日我受伤时他就不见踪影,约莫不会回来了。”
元燕翎听了一路都未发一言,听了这句忽然停住脚步:“他说的好了?”
渠离点点头,郑重道:“没说,但是肯定比我还健康。师姐你放心,送走他之前,我会跟他说清楚。如果他非要纠缠不休……”
“如果他非要纠缠不休。”元燕翎鹦鹉学舌般重复着,月光映得她侧脸泛着青白。
渠离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师姐,你今夜怎的这样说话?”
元燕翎猛地板起脸来:“我今夜怎的这样说话?”
熟悉的冷脸配上三分威胁七分茫然的古怪神情,倒让渠离安下心来,这才是她家凶巴巴的师姐嘛!
渠离讨好一笑,继续解释:“如果他非要纠缠不休,我就给他下个忘尘咒就好了。让他忘了在碧梧川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回来添乱了。”
元燕翎绷紧的肩膀松了松:“还当你要杀了他。”
“那怎么可能?”渠离再说起这件事已经风轻云淡了,“当初伤他也是无心之过,咱们灵光派不可伤凡人,这条祖训渠离不敢违背。”
转过最后道山弯,青石围砌的温泉池子腾着袅袅白烟。
大师姐的私泉果真不同,连水纹都似缀着银箔。
渠离搓着手直乐:“这地界儿幽静归幽静,大晚上瞧着倒像闹鬼的荒冢。”
元燕翎板着脸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池边山杨,像在对自己说一般:“没有鬼。”
渠离把灯笼往岩石上一搁,灯笼底座刚好卡进石缝里。
她解披帛的动作剥春笋似的,眨眼就褪下了最外层的藕荷色披肩。
元燕翎转头的瞬间,雾气突然浓得化不开,三步开外连人影都瞧不真切。
“师姐,你在哪儿?”渠离边解盘扣边往雾里探,素白绸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这,鹅。”元燕翎的“儿”字说得又重又长。
“哪儿?你进去了吗?”她坐在池沿伸脚试水,脚尖刚沾水面就缩回来,又噗通踩进去渠离先坐在池边,伸脚试了试温度。
“我进来咯。”她一面说,一面撑着两边,用手臂撑起身体,减轻腰上的不适,一股脑儿滑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时,元燕翎湿漉漉的脑袋突然从白雾里冒出来,双眸忽地剧烈一闪,迅速别过头去。
渠离滑进池子才瞧见元燕翎这副模样,笑得肩膀直颤:“师姐,干嘛这幅表情?你又不是没看到我的伤口。”
“你受伤了。”元燕翎重复道,声音像浸了水的棉布。
“师姐,你说什么?”渠离侧耳贴过去,忽然瞪圆了眼,元燕翎整身衣服还严严实实裹在身上,连护腕都没卸。
“师姐,”她捏起元燕翎肩上的衣料,“哪有裹着衣裳泡汤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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