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声音犹如海水卷入厉皎的胸腔。
汹涌震荡。
”据南山分局通报,当日中午12时许,旧城区一居民住宅发生一起入室命案,现场一名男性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遗体藏于卧室衣柜内。经法医初步检查,死者身上存在多处锐器伤痕,警方于当日下午控制一名嫌疑人,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南菱一中学生涉嫌命案#”
“现在高中生都这么疯了吗?南山老街那个命案居然是一个在校生杀的!”
“啧,看来还是学校试卷安排少了。”
深夜的医院冷清寂静,走廊休息区的长椅有人刷着社交媒体的热搜,啧啧称奇。
几句带着看热闹语气的戏谑传来,言词异常刺耳。
急诊窗口站着的两个男生立即抬头愤懑地瞪了过去,眼底是压不住的怒火,又担忧地望向任由护士包扎伤口的厉皎,后者神情麻木,好似全然与世隔绝,哪怕消毒酒精烧灼到伤口也毫无反应。
纪行盯着他被鲜血浸透的袖口,久久没敢开腔。
“厉皎?”沈楷言试探性地唤了声,不出意料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手机屏幕闪烁不停,消息弹窗一条接一条地浮现。
“你们看到群里说的新闻了吗?”
“哪个?南山老街命案?”
“ 对,就今天中午那个,都传是我们学校高二升高三的两个男生,一个把另一个杀了。”
“……别乱说啊真的假的?”
“我也不确定名字,警方不是说在衣柜里找到的吗?听着好瘆人,这暑假怎么变成刑侦剧了?”
“死的人是展熹承……”
“啊???”
“你说是谁?!”
催命铃似的声响听得沈楷言胆战心惊,连忙夺过手机替厉皎点了静音模式。
仲夏夜的雨中浮着铁锈般的腥味。
几个小时前,厉皎被拦在警戒线外,救护车的金属担架车轮在地面滑动,议论声远远近近地回荡在恐慌蔓延的街道。
“哎这里不许进!说了多少遍也是不许进,人命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你一个陌生人进去……你有他家钥匙也不行?现在是重要的现场痕检阶段,家属也得在外面等着以免破坏犯罪现场。”
案发现场维持秩序的刑警的声音。
“拍拍,我哥哥死了吗?”
攥紧盒饭店阿姨双手的展心安的声音。
“犯罪嫌疑人抓到了,是跟你同班的宣河京,真是匪夷所思,他跟展熹承起过冲突吗?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就跟前世有什么深仇大怨似的,不死不休……”
唏嘘不已的学校年级主任的声音。
“厉皎?厉皎!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吓人,跟个要索命的厉鬼似的,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振作一点行不行!。”
抓住他肩膀怒吼的沈楷言的声音。
“为什么杀展熹承?原因你应该知道啊,你们欠我的,只不过我实在没办法对你下手……说起来,这点我自己都很恼火。”
“那个门卫室的小保安现在还安然无恙,应该感谢我让他多活几年。”
“厉皎,别装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先前你找不到的那台收音机是我拿的……藏在哪里?当然不会告诉你了。”
“干嘛用这种仇恨的眼神看我,我在深夜的雪地里等死的时候,可不比他好受啊,对吧?当初要是早知道他跟你认识,我就不会选你在场的时间处理他了。”
还有该死的,宣河京的声音。
……
这是厉皎第二次经历展熹承的死亡。
比失去更可怕的是得而复失。
南山老街的入室凶杀惨案发生后,不间断的噩梦折磨着厉皎本就紧绷的神经。
直到某一天的夜晚,梦境没有如约而至。
在记忆的回流中他看见自己去了万应寺,贪心地给展熹承求了能叫得上名号的所有祈福。沿着矮山的石子路依势而下,夜色浓稠,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江大附近那家经营多年的黑胶唱片店。
店长已然年近六旬,精神异常充沛,闲谈间提起近期生意门可罗雀,颇为苦恼地捋着络腮胡:“关门大吉倒是小事,就是仓库里一堆唱片跟旧器材不知道怎么处理,卖也卖不掉,扔了又觉得可惜。”
听罢厉皎随口应了声说,他可以买两件。
好似冥冥之中存在着看不见的牵引。
其中一台尘封经年的银灰色索尼收音机,包装盒里塞了封错过的道歉信。
更重要的是,信的主人竟然是厉庭深,他名义上因“失踪”而在法律上宣告死亡的兄长。
厉皎心中波澜四起,一时思绪纷杂地随手摆弄着收音机。
默认的电台频道显示为FM 83.1。
厉皎指尖下意识停调频到一个数字。
——FM 91.4。
九月十四号是展熹承的生日。
前不久,厉皎才刚去过郊区海岸的公墓给他庆生。
还没来得及辨认出那封道歉信是哪一年的字迹,冬日湿冷的气息倏然钻进厉皎的鼻腔。
指尖触碰到木质课桌,雪光映照着天花板的日光灯,以至于他迟缓地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
放学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围在教室后排的储物柜,时不时传来好奇的低声窃语。
“新同学怎么还在睡,要不要叫醒他?”
“想找机会跟人家搭话就直说。”
“喂!你小点声……”
短暂的愣神后,厉皎从座椅起身踉跄着拨开攒动的人群往外跑去,匆忙之下甚至还在结冰的地面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细雪倾覆,银白色的停车棚影影绰绰地在视野前方晃动。
枝干苍劲的垂枝梅下,骨架峻拔的男生倾身旋动钥匙,似乎是锁眼卡住,他垂眸指节一顿,做了个习惯性舔舐唇角犬齿的动作。
或清浅或沉重的呼吸积叠,厉皎将露出愕然神色的展熹承紧紧搂住。
不是梦就好了。
是梦也好。
只要能看见展熹承。
怎样都好。
纷纷扬扬的雪末缀满睫毛,厉皎轻阖眼睑,吸取镇定剂般贴向展熹承的肩窝,酸涩的柑橘气息像琥珀色的保护阀驱散寒冷。
“……同学。”展熹承收着力道地迫使他抬起头,颇为克制地打量面前气息颤动的不速之客,拨开他耳边的发梢犹疑道,“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几个月后,初春垂枝梅的花瓣贴着地面摇曳垂落,铺出淡粉色的跑道边缘,操场运动会的横幅高高拉起,朝气勃发的少年在喧闹呐喊声中奋力冲刺,身影一掠而过。
他们在同一片树影下接吻。
厉皎就这样失而复得了。
然而重逢却比自己预想得要短暂许多。
要放弃吗?
要妥协吗?
为什么事先规避危险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反倒迎来了更惨烈的终曲?
他怎么可以让展熹承再次踏入同一条深渊。
他不要让展熹承再次再次踏入同一条深渊。
再次拨动调频旋钮之前,厉皎心想不论是谁,不论出于何种缘由,这样的结局都不会再重演。
即便要将他跟展熹承缠绕的红线彻底剪断,形同陌路。
即便寸步难行。
*
仙桥,傍晚七点四十分。
黑胶唱片店柜台前,店长取下磁带壳盖,用指甲拨了几下带轴,再从抽屉里拿出一根圆珠笔将磁带往回旋转。
“以前也碰到过像你们这样吵架闹不和的高中生 。”他不紧不慢地操作,笑着摇了摇头,“后来其中一个人低头了,买了一台同样的收音机跟唱片,据说是因为朋友喜欢研究这类中古机器,也不知道最终和好了没。”
实则半点帮不上忙的沈楷言默然不语,店里一时只剩下带轴咝咝沙沙的轻响。
没过一会儿,店长将磁带重新扣进卡槽:“好了,试试看。”
“嗒。”
播放键刚按下,磁头运转的声音应声响起,旋律低缓地倾泻而出。
没有强烈的前奏,也没有人声,合成器的音色宛如退潮时擦过夜海堤岸的微光,水波般的旋律像都市隧道尽头驶来的车灯。
往昔回忆随之勾起,店长不禁侧耳倾听,沈楷言也难得安静地没咋呼。
不知不觉一曲播放结束,店长收起圆珠笔随口道:“不过你们年轻人怎么想起来鼓捣这种老古董?”
半晌没得到回应。
等他转头再看,原本倚在柜台的沈楷言已然脑袋一歪,整个人断电似的顺着玻璃柜边缘怦然滑下去。
“……哎!”店长当即警铃大作,连忙伸手去按停键,蹲下身晃了晃瘫倒在地的沈楷言:“醒醒!”
眼见对方毫无反应得昏死过去,他赶紧起身张望,正要喊人来帮忙,店里另一名员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指着身后大惊失色道:“出、出事了!那边的客人突然晕倒了!”
店长:“……”
纠结了一秒这是否是一种新型碰瓷骗局,他满头是汗地翻出手机打救护车电话。
还没按下拨通键,厚重的木质店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另一侧的唱片架角落。
厉皎碎发贴在脸腮,唇齿僵冷,仿佛一缕伏在岸边溺水孤魂胸腔剧烈地喘息,瞳孔目不转睛地望着虚空之处,似乎连如何眨眼都忘了。
听见匆忙的脚步声,他撑着摔出青紫的手肘,从地板缓缓直起身。
展熹承在原地愣了一下,形似猫科动物的眼珠瞬息间收起锐利。
“找到人了吗?”厉皎清瘦的肩膀略微起伏,克制着呼吸逐渐趋于平稳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展熹承轻声开了个玩笑:“你刚才出去淋雨了吗?”指腹抹掉他眼睑的湿润,很快又洇出一小洼泪水。
厉皎迟怔地用手背擦了擦下颌湿漉漉的水迹。
再抬起头。
展熹承感觉心脏成了根被琴弓拉扯的弦,想都没想缓步上前道:“对不起,我没赶上前一趟车,来得有点晚了。”
“不是。”厉皎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抿紧唇线,没头没尾地说,“……都怪我,把你拖下水。”
展熹承可以追问这是什么意思,也可以说两句识趣的宽慰话术缓解气氛。
但想了想,他只是收拢住厉皎的手背,垂眼温声说:“谁拖谁还不一定呢。”
十指相扣。
展熹承稍稍俯身,弯了弯嘴角,语气近乎撒娇地说:“而且,我游泳很好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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