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皎头重脚轻地扶着那尊静谧斑驳的度母像慢慢站起身,右臂不慎划伤,血丝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泪水跟血水一同坠在神像。
一时间觉知恍惚。
……刚才自己是因为废弃家具燃烧产生的刺激性气体大脑缺氧晕厥吗?
甚至还做了一场梦。
湿木料炽烈燃烧渗出的焦苦气息愈来愈浓。
厉皎喉咙疼得发不出声,没时间再多想,当机立断地脱下外套捂住口鼻。
火灾中最致命的往往是高温和浓烟造成的呼吸道损伤,门缝可挡不住烟,待在这种密闭空间只有死路一条。
思索间,厉皎迅速在休养室寻找水源,可偏偏这个角落封闭无人问津,连刮风时吹进来的雨水都没有,好不容易才在破败的柜子里找到一瓶过期多年的双氧水。
厉皎用力拧动把手,门板纹丝不动,只能听见锁链震动的金属摩擦声。
他又尽力喊了几声,毫无应答。
厉皎并不意外,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保持清醒,又转身在堆积如山的杂物试图翻出能够砸开门锁的工具。
但别说是破门锤之类的应急工具,就连坚硬物品也没有,全都是一点就着的易燃塑料。
刚才手机在匆忙躲避中不知掉在了哪里,更何况沿海郊区信号本就不稳定。
……只能用找准位置将门撞开了。
事态岌岌可危,厉皎用肩膀外侧奋力撞向锁舌周围。
“砰——!”“砰——!”
厚重门板一次又一次地轻微晃动,可惜影响聊胜于无。
厉皎舌尖舔了舔嘴角边干涸的血丝。
再次撞上扣死的门锁!
“轰——”
还没反应过来门是如何遽然敞开,他就趔趄着被人搂紧怀里,。
喷薄的白色雾气打在面罩,眼前是另一张刚才出现在梦中的脸。
“你吓死我了。”
像是为了确认一切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展熹承指腹拂过他滚烫又水漉漉的眼睑,喉结滑动,又轻轻说了一遍,“厉皎,你吓死我了。”
接着,在这样乱成一团的场面,展熹承竟然灿然一笑。
他低头喘息了几声调整呼吸,沙哑着嗓子道:“还可以走吗?”
厉皎浑身过了一层令人发颤的寒流,表情凝结,严峻得像是在鲜红暗房曝光后再也不会改变,但紧绷的情绪转而在这一刻到达了临界点。
“你怎么来了?”他压抑着鼻腔的刺痛,控制不住地吸气,“我不是说让你在安全的地方等警察过来吗?”
展熹承替厉皎固定好呼吸面罩,抓过他的手,十指相扣。
声音穿过两层呼吸面罩,不能再清晰明了。
“因为你在等我,所以我来了。”
由绿变蓝的海水扑向高耸岬角,黑夜中废弃疗养院的金红光亮犹如在旷野灼灼燃烧的座头鲸。
烈焰翻卷,他们牵着彼此的手冲过火色的长廊,犹如漫长的光影中剥落的一格。
树枝不断被热浪呼啸掠过,通往疗养院的道路口两侧消防队早已赶到,聚集的人群仿佛摩西分开红海地让出一条路,海滩上有人划动着新闻,有人在拍照录像,成百数十的手机屏幕仿佛无数时空的镜花水月。
“晚间时分,位于郊区沿海黑石礁的废弃疗养院突发火灾。接到报警后,市应急联动中心立即调派多支消防力量赶赴现场,火势仍在持续蔓延。”
“……据悉,现场有人员疑似被困,部分已由救援人员转移至安全区域,起火原因尚在调查。”
“与此同时,受火灾影响,海警已在临近海域实施封锁,并提醒民众夜间切勿驾船靠近或进行海上游览。”
疗养院四楼。
“人找到了。”展熹承掏出口袋里的对讲机,“就是不知道我附近施工地借的呼吸面罩能顶多久。”
听闻两人暂且平安无事,救援指挥处的薄辛顿时卸下了心中的巨石:“你们在什么位置?”但更严峻的情况还在后面。火势攀升是跳跃性的,开始只是烧着了台灯,可能一个不留意,半间屋子就已经深陷火海中。
展熹承报了个大概位置:“四楼,应该是阳光房的正上方。”
“去北出口。”薄辛觑了眼疗养院结构图,脸色变了变,“之前你进去的南入口被倒塌的铁皮柜和一堆木头板子堵住了,金属导热太快,现在温度高得没法靠近,消防队现在正从北入口扑火,那边还连着一大片树林。”
展熹承正要应声,原本通往接应点的长廊被喷涌的火苗及时拦腰截断。
展熹承:“……”
厉皎:“……”
好在展熹承的特长之一就是没心没肺地善于冷静。
他四处扫视,立刻拉着厉皎冲向目前暂时最安全的楼道。
然而三楼以下已经无法通行了,只能往上跑。
“我们去天台。”久久未开口的厉皎突然拿过对讲机,手腕在重压下还在发颤,“……北出口方向还有位置能放安全气垫吗?”
薄辛立刻跟消防队确认情况,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仍是不太放心地问:“你们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厉皎咳嗽几声,“上次来的时候门口贴的逃生安全图我留意到之后,特地记下来了。”
展熹承:“?”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薄辛:“……”
敢情这黑咕隆咚的废墟还来了不止一次?
“行,一秒也别耽误!”薄辛已然放弃在这种紧要关头对他们进行安全教育,仔细叮嘱,“任何情况都要优先注意周围情况,保证安全。”
鞋底踩踏在噼啪作响的碎石,厉皎反握住展熹承的手。
这一次,换他将对方带出深渊。
风声凌乱地呼啸掠过,厉皎的声音杂乱地从空气中传来:“展熹承,你会恨我吗?”
“恨你什么?太聪明了?”展熹承居然还有心情跟他跑火车,“建筑结构看一遍就记住了,第一名实至名归。”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厉皎按照记忆,在通道分岔的长廊尽头左拐,“我搞砸了。”
烈火裹挟的通道浓烟滚滚,室内可视度极低,沿路照明早就全部作废,温度也在短时间内急速攀升,借着闪烁的火光,展熹承顺势弯腰从地上散开的工具箱捞起一把维修锤,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人总有不擅长的东西,从小我就对打游戏没什么兴趣,”厉皎三步并两步地踏上台阶,“我很难对虚拟的世界投入,各种规则被动的操作也让我觉得束手束脚,相比之下,还不如我的人生更容易掌控。”
此时已经来到楼道顶层,他停顿了一下:“但是这一次……我连唯一会玩的游戏也都输了。”
漆黑一片的天台近在眼前。
铁门紧锁。
“万一我们没跑出去”,厉皎已经全然靠肢体记忆维持着行动,“你会恨我吗?”
黑暗中,展熹承先没回答,而是如同地狱来的恶鬼般一锤子凿坏了顶楼天台的门锁。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在最后关头展熹承抬脚踹开了已然归西的铁门,躲过了灼热的喷涌火势。
猛然重见天日,两人摘掉呼吸面罩,精疲力竭地呼吸了一下死里逃生后的新鲜空气,展熹承拿起对讲机:“到天台了,安全气垫在哪里?”
那边立刻激动地报了个具体方位。
夜空中星芒斑斑,展熹承将对讲机重新揣进口袋,浑身汗流浃背,
疗养院顶层天台的面积不小,拐角隔出了水箱,除此之外,还横七竖八地放着几张用来晒日光浴的躺椅,正对海岸线。
遥遥相望,月海的潮汐涌流波光粼粼。
展熹承将湿透的发梢撩到脑后,按照指示牵着厉皎往安全气垫方向的围栏走去。
“关于你刚才说的问题。”展熹承定了定神,敛眸莞尔,“其实我通常不跟那种因为游戏输赢大惊小怪的人打游戏,比起成败,我觉得过程更有意思。”
“而且,游戏没有输啊。”他倾身凑过去贴近,克制地亲了一下厉皎的眼尾:“明明是通关了。”
刚要离开,厉皎却拦住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在唇舌间凝成一句不像威胁的威胁:“……你敢恨我的话,我就杀了你。”
展熹承哭笑不得又感觉紧绷的神经陷落进松软的云层,因为厉皎嘴里的话有多恶狠狠,口吻跟眼神就有多背道而驰。
下方地面的安全气垫已经准备就绪。
展熹承伸手擦了擦落在他鼻梁上的几粒灰屑,故作可怜兮兮道:“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厉皎摇摇欲坠地往前踏了两步,鼻音浓重地说:“……让我变得很傻逼的人。”
展熹承再提起嘴角。
鞋跟踩在混凝土围栏的边缘,他确认好位置,垂下眼睫,“假如那天傍晚重来一次,十次,一百次,你朝我伸手,我还是会接住。”
“而且你知道的”,展熹承端挺标致的脸分明如日光高悬,语气却幽幽得宛如纠缠不休的湿地藤蔓,“就算我‘死了’,也会像幽灵一样待在你身边。”
在冲天的火焰中,两人仿佛朝漫无边际的夜海纵身一跃,潜入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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