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媛的家位于城南的一座旧小区。覃漾透过车窗往外看，可以看到道路两旁全是遮天蔽日、枝桠绵延至高楼的梧桐。老旧的居民楼墙面斑驳，每家每户都配有小阳台，阳台上晒着各式各样的衣物，生活气息浓厚。这里楼与楼之间的间隔很小，进入小区的路极窄，王建成费了好大劲才把车驶了进去。
“就是这了，在二楼，我们上去吧。”
覃漾提着几袋水果，跟着王建成走了进去。
进入居民楼就像是进入了巨大的蒸笼里，空气中仿佛飘着水汽，水汽透过布料附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人很不舒服。旧小区楼挤着楼，房子里采光极差，四周昏暗，尽管是白天也需要开灯，不然没法看清路。但楼梯间的灯很暗，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灯泡瓦数本身就很低。两人摸着黑爬上了楼梯，覃漾现在有种其实他们是在晚上拜访的错觉。
王建成轻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一位老太太，面色不太友好。
看清来人，二话不说便要把门关上。
“诶纪奶奶您等等，我们是来看望纪媛同学的。”王建成见状立马将身子探进门里，颇有一副不让进去就不走的架势。
“她谁也不见，赶紧走。”老太太连忙赶人，恶狠狠地盯着王建成。一旁的覃漾哪见过这世面，立马有些发怵。
王建成全然没管老太太的冷眼，姿态放得很低，诚恳说道，“纪奶奶，我们真的想帮助她，希望您准许我们进去……”
“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老太太语气中的刻薄依旧不减，没继续赶人，也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我们真是来看望她的，这位是纪媛的同学。”王建成往旁边挪了一下，覃漾尴尬地扯了个笑，“纪奶奶好。”
老太太飞快扫了覃漾一眼，语气更是阴阳怪气，“哦，原来她还有同学啊。”转而看着王建成，“你们请回吧，这地儿小，坐不下人，就不方便请你们进来坐了。”
“我们是想了解一下纪媛现在的情况，好帮她……”覃漾悻悻开口道。
“不用你们帮！”老太太立马打断他，覃漾顿时愣住了。
两人没辙，只能无功而返。
“我提醒过你了啊，我们可能什么也做不了。”王建成语气故作轻松说道。
覃漾无奈地笑了，“知道，我只是很想知道纪媛的奶奶为什么也和她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覃漾也没有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的糟心经历，直到王建成的车出了小区，他脑子都还在发懵。
一定还有天气太热的原因，他想。
而列车上，并没有冷热概念，列车内部温度适宜，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恒温箱。这里同样没有时间与空间概念，车内一切活动的进行都需要根据机械女声的指示。车窗外往后倒退的景色不断变化，列车穿过草原穿过丛林穿过山川穿过一座又一座不知名小城，仿佛真的穿梭于世界各地。
似乎真是从现实世界里取景。
但车内与车外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车内沉闷压抑，车外生机盎然，所有的一切都充满朝力。
这条公路仿佛没有尽头。
列车沿着公路不断往前驶，无所谓起点或终点。
覃漾此刻站在某块大屏前，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平衡感。
他又进入列车了，果然想离开这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车内出现了新变化，覃漾盯着考场外的大屏陷入回忆，在他的记忆里，这块大屏原本并不存在。
也有可能是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覃漾不再纠结于此。
覃漾思考之际，听到熟悉的机械女音，“考试结果已公布，请考生到考场外公告栏自行查看。”
“考试结果已公布，请考生到考场外公告栏自行查看。”
……
在机械女声重复播报之际，覃漾已经把小组积分排行榜从头看了一遍。覃漾与吴郝学纪媛的三人小组没进前五，排名靠后。
排名未进前五覃漾不觉奇怪，令人诧异的是得分情况。
【排名：37
组内得分情况：覃漾0 吴郝学100 纪媛0
考试结果：未通过考试】
……
覃漾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反应过来，脑浆似乎糊成了一团，他怎么也没料到吴郝学居然是三人中唯一的得分者。
他伫立在大屏前，嘴角平直地盯着小组排名，想起自己据理力争的过程。
原来让小组没能通过考试的是他，并不是吴郝学。覃漾平生第一次犯厌蠢症，厌的还是自己。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似乎明白了。列车内的人都在遵守着许多不成文的规则，而这些规则并没有合理与否的概念。所谓考试就是一场服从性测试，不根据列车世界观作答的必定是错误答案。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一开始就遵从本心，毫不犹豫地选择他所认为的正确答案。
这个答案也是世俗中绝大多数人认为的正确答案。
覃漾想着，竟荒谬地认为自己和列车上的所有人其实没什么不同，他们同样被一套完整的道德体系规训。尽管最后他们形成了不尽相同的世界观，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都被有形或是无形的东西困住了。
覃漾收回思绪，不再深思。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回到教室里，向吴郝学道歉，也找机会向纪媛道歉。这两人全都不假思索地与他组队，他却自以为是的搞砸了一切，因为自己的错误让整个小组没能成功通过考试。
覃漾第一次没法接受考试结果。
以小组形式参加考试，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吴郝学和纪媛和自己一样，都卯足了劲想方设法离开这辆列车。
全被他搞砸了。
覃漾感到烦躁，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教室。
吴郝学依旧是那副刻苦学霸模样，坐姿标准，动着笔也不知道在写什么。覃漾凑近一看，原来是在写数学题。自打参加考试以来，他就一直有个疑惑，在这所学校里，考试又不考数理化生，为什么还要学。吴郝学也说过考试如果不考书本上的知识，那考试就没有意义。
吴郝学似乎全然不知他在观察自己，毫无反应。
覃漾想了想措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对不起啊，我害你没通过考试，下次一定听你的。”说完覃漾忍不住对自己鄙夷，还下次，谁下次还和你组队。
果然不理我了？覃漾看吴郝学没什么反应，心想，得亏吴郝学是个好人，要换他早叫人滚了。
覃漾没再多言，歉也道了，再怎么着吴郝学也只是个没灵魂的NPC，他管不了那么多。
好一会吴郝学才突然看向他，那双眼睛非人似的，直直盯着覃漾。
覃漾听到他毫无感情的说道，“考试在下周。”
啊？
这下把覃漾弄懵了，覃漾也盯着他，试图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我是说，我们一同参加的那场考试，考试结果出来了，就在考场外的大屏上。”覃漾说得很具体。
吴郝学空洞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似乎在回忆，而后才说，“我没有参加过考试。”
覃漾愣了愣，他之前也说自己没有参加过考试，覃漾不信。直觉告诉他吴郝学很有可能已经参加了很多场考试，显然，他的直觉没错。他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这辆列车在不断重复考试这一事件，每个人考试次数无限，直到通过考试。
考试未通过者会被清除记忆，所有的一切将被重置，就像手机恢复出厂设置一样。
他急于求证，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前桌的后背上，想起在教室里与黄千的思想碰撞，便想知道这辆列车是否会同化所有人。
事实的确如此，当他看到黄千僵硬地转过身来说“考试在下周”又机械似的转身回去的时候，他便确认了一件事，他的猜测没错。他没注意上一场考试其他同学的组队情况，但他可以确定这辆列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参加了考试，没有例外。
覃漾又继续问了前前后后几个人，每个人的反应都毫不意外的一致。
他们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洞的，盯着覃漾的眼睛又似乎无法聚焦。
真是，有些刺激。
覃漾想，他的梦境对这辆列车的开发程度远远不足，他还需要不断的探索。
所幸他得到了新线索。
但新的疑问也随之而来。他所在的班级，现实中的高二七班，居然没有一个人通过考试？现在都整整齐齐地坐在教室里。转念一想也不算奇怪，所有班级加起来人数众多，排名进前五的，也能算是凤毛麟角。
但如果考试难度都是上次那样的水平，列车上的人又熟知这里的世界观，又怎么会有分数差距，应该是所有人都答对才是。
只能说，小组间的考试不仅内容不同，难度也是不尽相同的。
覃漾内心逐渐明朗。
他还需要知道外面亮着的大屏是否只有自己看得到。于是他拉着吴郝学夺门而出，“你看看外面的屏幕，上面有考试排名。”
覃漾站在教室门外看着对面考场外的墙面发愣，上面竟然什么也没有。公布小组积分排行的大屏已经消失了，墙上没有任何痕迹，暗灰的铁质墙面，只有一些或深或浅的旧画痕，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吴郝学被他拉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议，十分配合，覃漾却感觉像是提着一个木偶，明明那么一大块头，却仿佛没有骨架和内脏的空壳一般。覃漾看着他此时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心里的疑惑又加一分。如果是上次与他一同参加考试的吴郝学，必定会做出僵硬的疑惑表情，问他哪有屏幕，哪有排名……但现在的吴郝学平静得可怕，他没有任何的疑惑，只是盯着覃漾说，“下周考试，抓紧复习。”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往教室里走去。
“等等！”覃漾挡住他的去路，“下周？那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哪年哪月哪日多少时间。”覃漾从未在这辆列车里发现任何类似钟表的东西，这里似乎没有时间概念，但又能听到“下周”、“两个小时”、“十分钟”这样的字眼。他只想知道这里的人本身对时间是否有所感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们靠得有些近，吴郝学比覃漾矮一些，并不能直视他的双眼，而是目视前方。覃漾这才明白这里的人并不是喜欢直溜溜盯着别人的眼睛，而是因为做不了稍微复杂一点的肢体动作，眼珠子甚至无法转动。
听到他的回答，覃漾轻轻叹气，往旁边移了半步，给他让路，“你去复习吧。”
覃漾无法从NPC口中撬出任何信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这也够了，覃漾想。
他所需要确定的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就是纪媛。
总是维持着固定弧度的笑容却又让人感到悲伤的纪媛，她关于考试的记忆是否也被清除了。
她是否也和列车上的其他人一样自动恢复了出场设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