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明帝头戴十二毓冕，身着玄衣，玄色绣金纹的衣摆划过众人的眼前，明帝一步步走上高台，轻嗤一声，颇有几分自在随性：“朕没来的时候看你们还自在些，朕一进来倒像是给你们泼了盆凉水似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这话怎么接？没法接，当然是不接了。所有人都老实地低下头，张皇后提起酒盏打了个圆场，也就揭过去了，皇帝的寿辰所有人都是围着皇帝转的，皇子公主还有宗亲们依次向皇帝进寿礼，其实送来送去大多就是这些珍玩，皇子们可能会在再送些兵器弓箭，别的也都寻常。
阿鸢和宁泽的礼物都是将离亲自准备的，可以轻松过关也不会引人注目，倒是宁渊不疾不徐，看最小的皇子都献上了把良弓才款款起身，从内侍手里取过一个盒子上前朗声道：“恭祝吾皇繁华似锦，江山千秋万代!”
一面巨大的旗帜在大殿中招展，白底黑花，是个沾了血的狼头，血气森森，狼头狰狞，这是北凉王庭的旗帜，也是宁渊大破北凉之后从北凉王庭的旗杆上砍下来的，透过这面旗帜似乎都还可以闻见漠北战场的血腥之气，可以听见那草原上的阵阵悲鸣。胤朝开疆拓土为的不就是斩旗扬威的那一刻吗。
“哈哈哈哈哈哈！好！”明帝站起来，看到这面旗帜，他的眼中闪过的是难得几分的热烈，他走下高台，亲自接过这面旗帜：“上面的血是谁的？”
“是敌人的！”宁渊不卑不亢，抬起脸，定定地看着明帝：“回陛下，这是我大胤敌人的！”
“好！这是我大胤敌人脖子里的热血，只要是我大胤的敌人，他的血就该溅于此地。”
宁渊的回答掷地有声，明帝更是开怀，拍了拍宁渊的肩膀，终于对宁渊说出了这十年来的与国事无关的第一句话：“好儿子！好小子！”
“来人，把这面旗帜挂到德清殿去，朕要日夜看着，看着我大胤的铁骑是如何横扫四方的！要看看我大胤是如何开疆拓土的！要看看我大雍的旗帜是如何插遍四海列国的！”
明帝高兴，群臣只能陪着高兴，不需演练都知道该说什么。
“恭祝吾皇，恭祝大胤，四海归宁，千秋万代。”
明帝是真的高兴，大手一挥：“既然四海归宁，那便免诸国一年朝贡，休养生息，天下臣民共享天下太平。”
“谢大皇帝陛下圣恩！”
诸国使臣与质子均叩谢明帝大恩，这比刚刚的随声附和显得真诚多了，暄宁松了口气，颇为感激地看了宁渊一眼，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俩相交数年，之间终究是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
这一切落在将离眼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自嘲一笑自斟自饮，也自得其乐。
酒过三巡之后，简亲王似乎是喝多了，颤颤巍巍地起身张口就是：“陛下，今日陛下万寿，臣听闻辰月人善歌舞，这寻常丝竹歌舞看了这么多年也是在是腻了，今日难得有辰月使者入觐，何不请辰月使者为我等一舞？为陛下祝寿？”
简亲王是明帝最小的叔父，人是个草包，但是最爱享乐，王府里养了数不清的歌舞伎，先帝惯着他，明帝也敬着他，拿他当个高台上的吉祥摆设供着，但尽管如此，这个请求也着实无礼过分了。
辰月使者代表的是辰月国体怎可供人观赏取乐？那可真是把辰月在西洲的千年上国体面都扔到地上去踩了。
客桑身为副使刚想反驳什么就被暄宁按住了，长王子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便是一副端庄得体的淡笑：“王爷，辰月使团中有我国内最好的舞姬，可请他们上殿为王爷一舞。”
谁知道简亲王不吃这套，借着醉意便嚷嚷开了，毫不客气地堵了暄宁的话：“王爷我早就看腻了那些舞姬，你们辰月人好祭祀巫蛊，王族更是多兼祭司，你们辰月人拜神的时候不是总喜欢跳个些什么祈神之舞么？那种神神鬼鬼的东西还叫什么悦神之舞？只有王族祭司才有资格献舞，如今大皇帝陛下对你辰月的恩典有如神明，怎么长王子还推三阻四的？为我朝大皇帝陛下献舞难不成还委屈了长王子殿下？”
简亲王可能是真的想看看辰月传说中的悦神之舞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原本就痴迷玩乐，不把规矩体统放在眼里，他并不觉得他的要求过分，事实上以辰月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的确没有跟大胤皇族讨价还价的资格。但是暄宁要是在西域诸国正使面前应了这件事，以后辰月在西域就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将离的身子一正，酒杯轻轻地搁在案上，碧色的眸子里全是冷然，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敲桌面，简亲王贸然提及还不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别人的手笔呢。悦神之舞，这东西原本是将离准备了由方淮提及的，如今莫名其妙地被简亲王抢了先。
明帝也突然玩味一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暄宁：“辰月归顺大胤不久，国俗民风对我朝来说都实属陌生，若不是皇叔博学广闻，朕也不知辰月还有这等习俗。悦神之舞听起来倒像是个有意思的东西，长王子远道而来，不妨让我大胤臣民也见见这西洲之风，悦神之舞。”
宁渊目光微沉，看暄宁苍白的脸色就有些心紧，只听他沉吟道：“回禀陛下，臣久居辰月见过辰月祭司在祭典上曾作的悦神之舞，的确恍如天人，但是父皇有所不知，辰月长王子自幼体弱，缠绵病榻数年，是无法修习祭司悦神之舞的。所以长王子并不通悦神之道。”
将离的指尖按在桌面上，不知不觉间便越来越用力，眼中的冷意也越凝越深，就听宁渊轻笑道：“听闻辰月二殿下才是辰月大祭司首徒，二殿下十六岁时曾以一舞得蛇神落泪，西洲无人不知，皇叔祖想看的悦神之舞今日不是正好吗？泠公子在殿上，哪有别人班门弄斧的地方。”
暄宁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连忙附和：“回陛下，外臣的确少进神庙，与祭司接触不多，没有习得我辰月祭司的悦神之舞也是外臣毕生遗憾，但是阿离是大祭司首徒尽得真传。”
“阿离啊......朕还不知道阿离当年有这样的风姿。”明帝看向将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还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愫：“悦神之舞，今日不是正好么？”
将离一瞬间收起脸上的冷然，抬起脸便是眉眼含笑：“那阿离一舞作得好，陛下赏我什么呀？”
“阿离要什么？”
“阿离想要燕皇后当年的名琴渡厄。”
明帝多问了一句：“阿离不善弹琴，怎么还想要这张名琴？”
“拿来当柴火烧了，解我心口一口气，方大人一连数日都在跟阿离显摆，阿离现在看那张琴不顺眼，正好大雪天寒，不如拿来烧了，留点烟火气在人间，不然岂不可惜。”将离骄纵任性惯了，拿先皇后的琴烧了这种事换了别人是怎么都不敢提的，就算先皇后失宠幽禁，那也是大不敬之罪，毕竟先皇后代表的那也是皇帝的颜面。
明帝看将离吊着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瞥了宁渊一眼，心中也就明白了，他娇养了将离这么多年，将离哪里是能咽的下这口气的人呢？有仇必报。
明帝失笑：“好，阿离要的朕当然肯给，但是方卿愿不愿意割爱呢？”
方淮自然上道：“臣愿以琴献辰月二殿下，但求二殿下一笑。陛下，臣久居西北，不如由臣为二殿下抚乐。”
“没想到方卿不止一手古琴如昆山玉碎连西域乐曲也精通么？”
“回陛下，不过是多年前与父亲母亲在西北时见过一些罢了，雕虫小技怎么敢算得上精通呢？”
将离与方淮对视一眼，两人苦笑，意料之外，但又在计划之中，只是被人算计，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将离泠泠的声音响起：“陛下，恕外臣告退更衣。”
简亲王这下子突然就清醒过来了，那可不是在天启毫无根基的辰月长王子，那可是泠公子啊，天启城里谁都惧三分的泠公子，简亲王酒都吓醒了，张着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是皇帝已经下旨，他这个身份难道还能力挽狂澜？只能求苍天保佑，泠公子别记恨太深。
大殿中人都在等将离更衣，满座宗亲朝臣都不明白明帝的心思，这些年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明帝是如何的偏宠纵容将离，不然泠公子又怎么能得天启上下高看几分，但是殿前献舞，这不是下九流的舞姬才做的事么？
如果明帝有意折辱辰月又怎么舍得将离呢？还是说，君恩如流水，匆匆不回头呢？但是话又说回来，泠公子虽出身王族但是干的不也是下九流的事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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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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