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并不意外宁渊会来,也懒得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我每年都来这里,倒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我以外的人还也会来这里。”比起宁渊的惊讶,将离就显得淡然得多:“你母亲是在皇帝生辰时过世的,这是个大喜的日子,没有人会提起她,这个日子就连她的死也显得格外的不识抬举。没有神牌,没有祭祀,魂魄不宁,无所归处。”
宁渊凝着脸,从袖中取出一些真言纸钱,他比将离小心得多,这种东西是不能在宫中被发现的,他只随身带了一些。
“你为什么要来?”
将离叠了三张纸钱放进火盆里,才抬起脸:“我答应过你,如果有幸能进昭瑰堂,我替你给你母亲上柱香烧点纸。不管你记不记得,但是我记得,因为记得所以要做。”
“我不曾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你不记得了。”将离抬起眼,一双碧色的眼睛此时却如一口看不见的底的深井,他很确定的事,只是别人都不信:“很平常的事,早就习惯了。要烧纸钱就赶紧,过了子时你母亲的忌日就过了。”
宁渊憋着一口气坐到将离对面:“你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将离挑唇一笑:“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辰月的二王子是个疯子。暄宁没告诉你要离我远点么?”
宁渊深吸一口气:“将离,不管因为什么,我谢谢这么多年都在昭瑰堂里祭奠我母亲,你肯为了一个不曾见过的人冒险,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暄宁呢?”
“嗯?”将离明知故问:“我怎么对他了?我做了什么呢?九爷,你说说看,或许我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这么的让人不可理解,我很过分么?”
“七年前,暄宁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担任萨迦祭典的祭司,可是前一天你把他从高台上推下,他摔断了腿,第二天是你顶替他成为了祭典祭司,献舞悦神,那一天蛇王都在为你的舞蹈流泪,辰月上下传颂你的神迹,可是是你在蛇王的兔肉里下了药。六年前,暄宁十七岁时代替父王巡视国境,是你在他的熏香中下了药,他突发红疹卧病不起,你替代他巡视过境,五年前,暄宁成人礼上,是你命祭祀上报国有不祥,让暄宁被整个辰月议论,最后暄宁不得已向所有辰月百姓请罪,跪在萨迦大神殿前七天七夜,凡此种种,数之不尽,我从来都知道你那些稀碎的恶意是怎么一点点折磨他的,将离,你对暄宁的恶,从不影藏。”
“你看见了?证据呢?没有,我可不认的哦。”将离自嘲一笑,他还记得那一天暄宁摔倒之后宁渊看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那时候年少的天潢贵胄还不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看着他的眼神中甚至有一瞬怨毒,他那瞬间是真的想杀了将离的。
“我看见了,你做过的那些事我每一件都看见了。”
“我自以为我做的隐蔽,你看见了你为什么不拆穿我呢?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力量保护你在意的人?你在辰月韬光养晦,做个安静的质子,一回头就带兵围了上林城的还是你,九爷你的喜爱还真是连这冬日里的一盆炭火都不如啊。”将离抬起眼:“我有时候都看不明白你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你对暄宁的感情,也太过廉价了吧?”
“缇兰王后刻薄,你日子不好过,你想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可以理解你的悲哀和不得已,但是暄宁是无辜的,其实你自己也清楚你做过的事还远不止这些。阿离,你在反复的伤害暄宁。”宁渊对将离有一份恻隐之心,不知为何而来的恻隐之心,可是他又是真的厌恶将离,厌恶他的个性,厌恶他的过去,厌恶他的现在,可是那份恻隐又不得不让他有些犹疑在,总是会对将离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暄宁......他有自己的心思,但是对你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将离,暄宁的身体并不好,太医也看过他能不能活过盛年都很难说,辰月早晚会是你的,你何必呢?”
“是吗?”将离叹息一声,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九爷,你真是给我画了好大一张饼啊。你真的觉得辰月会沦落到一个娼妓之子手里吗?王后为了他儿子的身体在萨迦蛇神像前许了重誓,此生修身斋戒,不造杀孽,没准蛇神庇佑,暄宁的病能好呢?”
“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亵渎蛇神的不从来都是你么?辰月早就不行了,曾经上林城的辉煌现在想来都如昙花一梦一般。辰月人把精力都放在了找神在哪里,军备废弛,以祭司连接起来的辰月国体早就不适应四海列国的争斗了。”将离平静地看向宁渊,他的眼神很深很深,过了很多年宁渊才明白将离看着他的眼神中凝结的到底是什么,只消一眼就足以让他痛彻心扉。
“我争的不是前程不是王位,我争的是命啊......上林城危在旦夕的时候辰月王族退守白驮关,是我带着所有百姓奋力抗敌才换来了跟你谈判的机会,九爷,你觉得是真的是我记错了出发的时辰么?我才十三岁,我守了上林城四十六天零三个时辰,我每天睁眼,看到的都是死尸,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有老人,野猫老鼠到处都在啃噬着人的残肢,血腥味混合着尸臭味,那段日子怎么熬过来的我都不敢想......”
宁渊没有再说话,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太廉价了,将离的恨不是仅仅针对一个人,他怨恨的是整个辰月王族。
“对不起......”
将离冷声呵止,原本幽远宁静的脸上只有一抹惨然的冷意:“收起你的同情和怜悯,咱们之间的帐慢慢算。”
“是啊,今日我陷害你作舞,一转身你就要了我母亲心爱的旧琴。你睚眦必报我早该知道的。”
“暄宁跟在大祭司身边的时间比我久得多,悦神之舞,他当真不会么?说到底还是你心疼他。”
宁渊沉默不语,默默地给燕皇后烧着纸钱,过了良久,两人带来的纸钱烧得都差不多了,他才说;“你聪明绝顶,为什么看不明白呢?”
“你想让我看明白什么呢?”
“只有你才能让皇帝开怀,才能得辰月三年免贡......辰月的情况比你想的还要遭,王族失德,这群人不思进取,只知道求神佛庇佑,国内天灾**不断,百姓流离,而祭司们却奢靡享乐,国战之后辰月的元气一直没有恢复,可是辰月王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锁在高台上占卜问卦,辰月的国运几何......”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将离低声呢喃后便冷笑起来:“王不像王,国不像国,辰月的情况如何我很清楚,否则今日我就是砸了酒盏,我也不会让你如愿,大皇帝陛下的施舍从来都是有代价的。”
宁渊难得语重心长:“将离,回辰月去吧。杀了王和王后都随你,你把那大祭司千刀万剐,父皇都不会震怒,辰月需要一个清醒的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辰月国破,你是唯一一个站在辰月百姓身前的王族,辰月百姓都在等你回去。”
将离翻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无声失笑:“你在北境还真是没闲着啊。”
“辰月玄衣卫是不是在你手里。”
“是。”
“所有人撤出大胤境内。”
将离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都气笑了:“你是在做梦么?说什么笑话呢!”
“你真以为皇帝一时的宠爱,就真的可以保你的命么?辰月玄衣卫已经是辰月人拼着一口气为辰月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了,辰月国力衰微,你把辰月玄衣卫布置在大胤,你想干什么?四海列国大胤最强,你觉得你真的有胜算么?”
“够了,九爷不觉得我们今日说的有些交浅言深了么?辰月玄衣卫如何安置倒是也还轮不到你一个别国皇子指手画脚。”将离冷然起身:“你想动辰月玄衣卫,想去争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不管也不想管,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记仇,你做事最好长些眼睛,伤了我的人,我一定要你们抵命。”
宁渊忍不住低声呵斥:“将离!”
“你是在威胁我么?”
“九爷,你要明白,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诸天神佛不许那么我就杀穿这个天!我要做的就是这四海列国的人上之人,天外之天,拦我者死!”将离抬起眼,似笑非笑的走近,凑到宁渊耳边如蛇神轻喃:“九爷,咱们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抖落出来吧?”
“皇帝如果知道,我曾经是九爷的人,你这个郡王位子恐怕坐不住了吧?不把你发配回北境,也该让你滚得远远的。男人么,都是这个样子的。鱼死网破,说的真硬气啊,但是你跟我撕得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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