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王府的夜,总是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奢华与腐朽交织的气息。描金绘彩的廊柱下,悬挂的琉璃灯盏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光影变幻,将大厅中央那对纠缠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青金石地面上——我的夫君,京兆王元愉,正旁若无人地将他的宠妾杨奥妃搂在怀中。
杨奥妃娇笑着,像一条无骨的蛇,几乎要融化在元愉的臂弯里。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捻起一颗冰镇葡萄,媚眼如丝地递到元愉唇边。元愉张口含住,舌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指尖,引来一声更加娇嗲的嘤咛。他低沉的笑声带着明显的狎昵,大手更是放肆地在杨奥妃纤细的腰肢上摩挲着。
而我,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柔然公主贺兰真,就坐在他们下首不远处,仿佛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华丽摆设。
他屏退左右,唯独留下我,难道是让我同他们一起玩耍吗?不!只是为了侮辱我而已!
香炉里昂贵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地飘散,此刻却只让我胃里翻搅起阵阵恶心。那甜腻的气息混杂着杨奥妃身上浓郁的脂粉香,如同实质的污垢,一层层涂抹在我脸上、心上。烛火的光芒跳跃在元愉餍足的脸上,映照着他看向杨奥妃时毫不掩饰的迷恋,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瞥向我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看待一件过期贡品般的冷漠与厌烦。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指尖抵着袖中那支坚硬冰冷的白玉笄,几乎要将掌心刺穿。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吐着淬毒的针,扎得肺腑生疼。愤怒,像贺兰山腹地滚烫的熔岩,在胸腔里咆哮奔涌,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但更深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入骨髓的屈辱。堂堂柔然公主,竟沦落到在这畜生的府邸,目睹另一个女人在丈夫怀中承欢,而自己如同尘埃,默默的看着他们欢好!
熔岩般的愤怒在冰冷屈辱的冲刷下,并未熄灭,反而开始凝聚、结晶。一丝淬毒般的冷意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冻结了翻搅的恶心。不能发作。冲动是草原上最愚蠢的猎物才会有的行径。贺兰山的鹰,懂得在最深的屈辱里磨砺爪牙,等待致命一击的时机。
我的目光,不再是落在眼前这对碍眼的身影上,而是穿透了京兆王府雕梁画栋的屋顶,投向了那重重宫阙深处——那真正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所在,宣武帝元恪。
机会,终于在一次宫宴上悄然降临。
那是为庆贺北魏大军在西境取得的一场小胜而设的宴饮。长安殿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觥筹交错。宗室重臣、命妇贵女云集一堂,衣香鬓影,华彩纷呈。
我特意挑选了一件衣裙。颜色并非扎眼的大红大紫,而是一种极淡的、近乎月色的天水碧。素雅的锦缎质地,只在领口、袖缘处以银线绣着极为精巧的缠枝卷草纹,若不凑近细看,便如水波微澜,含蓄内敛。
乌黑的长发也未堆砌过多珠翠,只用一支素净的莲花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青丝刻意垂下,柔柔拂过颈侧,衬得肤色愈发欺霜赛雪。脸上更是脂粉薄施,只在唇上点了一抹极淡的樱红色,如同雪地里初绽的寒梅,清冷中透着一丝脆弱的艳。
而我在杨奥妃的茶水中加了泻药,她“病来如山倒”,起床都有些困难,元愉忧心美人,留在府中陪她,命我入宫侍宴。
我的席位自然不在显眼处,却也在御座侧下方不远。当宣武帝元恪身着玄色十二章纹冕服,在仪仗簇拥下步入大殿时,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震耳欲聋。我垂下眼睑,姿态恭谨,却在他落座、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时,恰到好处地微微抬起了下颌。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如同探寻的鹰隼,从我身上掠过,微微一滞。
宴酣过半,气氛愈发热烈。舞姬们身着彩衣,随着急促的鼓点旋转跳跃,如同绽放的牡丹。趁着舞曲间歇,内侍们穿梭斟酒的短暂空隙,我端起面前那盏盛着琥珀色御酒的玉杯,莲步轻移,姿态恭谨而优雅地行至御阶之下。
“陛下威加海内,泽被苍生。妾身贺兰真,代京兆王府上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大魏江山永固。” 声音不高,却清晰婉转,带着一丝朔方口音特有的清冽,如同玉磬轻击。
我双手奉酒,眼眸抬起,目光却不是直视天颜,而是微微低垂,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楚楚动人的阴影。
这个动作我在铜镜前练习了许久,我知道此刻的我有多美。然而,就在这看似恭顺的垂眸瞬间,我的视线极快、极轻地向上撩了一眼,如同受惊的小鹿匆匆一瞥,带着怯生生的仰慕与好奇,恰好撞进元恪那双深潭般的帝眸之中。
四目相接,一触即分。
我的脸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抹薄红,如同天边醉霞悄然晕染,随即惊慌似的迅速低下头去,捧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一滴清亮的酒液,便从那饱满的杯沿溢出,沿着我莹白的指尖,倏然滑落。
“妾身惶恐……失仪了……” 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哽,懊恼又羞涩。
没有跌倒,没有夸张的失态。只是一个意外的小小失误,一滴酒,一点羞怯,一抹飞红,一次短暂又惊心动魄的眼神交汇。
余光里,我看到元恪端坐在御座上的身形似乎微微前倾了一丝。他那修长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
宴会继续。然而,一个时辰后,当内侍总管王德胜端着新呈上的金盘贡果,不动声色地绕到我席旁,将一盘最饱满圆润、显然精心挑选过的西域葡萄,悄然置于我的食案之上时,我知道——
那滴滑落的酒,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已然落入了帝王的心湖,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贺兰山的鹰,收起了利爪,换上了霓裳。狩猎,才刚刚开始。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眼波流转,每一声带着异域风情的低语轻唤,都将是投向那至高权力者心防的,淬毒的温柔箭矢。元愉加诸于我的屈辱,终将化为焚毁他的烈焰,我要让宣武帝的迷恋,化作我手中最锋利的引火之刃。
好的,这是以贺兰真(第一人称视角)重写的宫宴后与北海王元怿相遇的情节:
------
夜色·暗礁(贺兰真视角)
宫宴的喧闹终于像退潮般散去,只留下脂粉、酒气和无数虚伪笑容的残骸,粘稠地附着在皮肤上,甩不脱。我推开侍女的手,独自踏上回廊。月光被朱红的廊柱切割得支离破碎,冷冷地铺在脚下光滑的青砖上。我需要这片刻的清冷,让那颗在御座前疯狂算计的心暂时沉静。方才,我在元恪眼中看到一丝涟漪了……怯生生的仰慕,恰到好处的羞涩,还有指尖那滴“失手”滑落的酒……第一步棋,落子尚算精妙。
可这成功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只有一丝悬于深渊之上的冰凉颤栗。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胸中复仇的火焰烧得灼痛,却也清晰地映照出脚下的万丈悬崖。
转过那道爬满藤萝的月洞门,太液池粼粼的波光扑面而来。夜风裹挟着水汽,终于吹散了些许浊气。我脚步微顿,想寻一处石矶稍坐,让紧绷的神经缓和片刻。然而,就在抬眼的刹那,一股沉甸甸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无声无息地锁定了我。
是他。
元怿。元恪的亲弟弟,皇帝信任的贤王。他负手立于水榭旁,一身寻常的苍青锦袍,身形挺拔如松,在这片奢靡夜色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压。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而他深邃的目光,已穿透朦胧夜色,精准地投注在我身上。
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仿佛坠入冰窟。方才面对元恪时装出的所有柔弱慌乱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被更为尖锐的警惕覆盖。我压下翻涌的心绪,面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偶遇”的讶异,屈膝行礼,声音平稳清泠,带着刻意的疏离:
“妾身贺兰氏,见过清河王殿下。殿下亦有此雅兴赏月?” “贺兰氏”,而非“京兆王妃”——我不愿在此刻与他有任何名义上的牵连。
元怿并未立刻回应。他缓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我。月光下,他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沉沉的重量。他向前踱了两步,停在五步之外——一个足够清晰交谈,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位置。
“夜色如水,正好醒酒。”他的声音低沉如古埙,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只是,王妃似乎也需要醒酒?”他目光在我脸上短暂停留,那审视的意味几乎要将我看穿,随后才移向浩渺的池水,“方才宫宴,‘失仪’之举,倒颇有意趣。”
“失仪”二字被他轻轻吐出,却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刺进我的神经!他看见了!他不仅看见了那滴酒,更看透了那所谓“失仪”背后,每一个眼神、每一下颤抖都是精心排演的戏码!
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旧伤里。我强压着心头翻涌的惊涛,唇边甚至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殿下见笑了。觐见天颜,实在……心慌意乱。”声音里刻意带上一点伪装的轻颤。
“心慌意乱?”他重复着,唇角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倏然转回,再次牢牢锁住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我强装的镇定。“本王倒觉得,王妃方才的眼神之‘准’,手腕之‘稳’,在满堂贵胄之中,亦是罕见。”
“准”!“稳”!他竟用这样的词!这是在**裸地撕开我的伪装!他知道我是故意抬眸撞入元恪眼中的,知道我控制着那滴酒恰到好处地滑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缓缓收敛。眼底的锐利如冰棱般刺出。我微微扬起下颌,迎上他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声音里渗出一丝冷硬的锋芒:“殿下何意?妾身愚钝,请殿下明示!”
“明示?”元怿的目光扫过我倔强的下颌,最终落在我眼中。他沉默了瞬息,只有池水轻拍岸边的微响。“这宫苑深深,池水平静,底下却暗礁密布,漩涡丛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警告,“王妃来自草原,当知鹰隼翱翔九天,虽得自由,却也最易成为众矢之的。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若有心攀爬险峰……”他顿了一下,目光如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更要谨记——‘高’处,不胜寒。”
他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补充道:“尤其是……陛下的‘高’处。”
“陛下的高处”——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他不仅看穿了我的手段,更直接点破了我目标的核心!他是在警告我,我的野心、我的心机,我所有精心编织的陷阱,都在他洞察之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