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缓离开后的第三年,也是邓霜霜离开后的半年,牧松成遇见了13岁的屈纵和。
正在自杀的屈纵和。
大三的暑假,音乐学院的同学们都开始筹备毕业设计。
牧松成对此毫无头绪,于是一个人凌晨4点跑到海边采风。
这块海滩鲜有人至,牧松成到的时候,蒙蒙亮的天幕散发暗蓝色光,马路上空空荡荡,只有一辆共享单车孤单地停靠在一旁。
他往里走,离毫无遮挡的海滩的更远处,正站立着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
他抛下书包,冲进海水里,连拖带拽地将小孩给拉上了岸。
经过这一折腾,两人身上都湿漉漉一片。
清晨的风吹过,透骨的寒钻进张着的毛孔里。可那时的牧松成一点都不感觉冷。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他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是在为现在的小孩不知道生命的可贵感到气愤,但还有剩下的一部分归源于过去。
自杀未遂的屈纵和也许是因为还没从生与死的边界回过神,也有可能是因为牧松成的脸色过于苍白可怖,他坐在海滩上,低下脑袋,蜷缩着身子,一言不发。
海水顺着屈纵和的发梢滴落在肩膀上。他已经做好了承接陌生人的指责与谩骂的准备。
牧松成最后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地坐在了屈纵和的旁边,轻声说:
“向前看。”
屈纵和抬起头,与牧松成眺望向同一处远方。
朝阳正从海平面升起。
后来,屈纵和对牧松成说,他的母亲从三年前开始住院,在去年这个时候去世了。一个月后,他那从来没见过面的父亲把他从小姨家接走,让他住进了一个大房子。
房子外面是同样很大的花园,但他每天只能在外面待两个小时,其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专属教室里,等不同的老师来给他上课。有的老师对他还好,答对了问题会在他的作业本上敲个小狗印章。他特别害怕的是之前的数学老师,因为一旦他的反应慢了一点,她就会用做了美甲的手掐他的大腿。不过幸好没过多久,她就辞职了。
他一个月才能见父亲一面,父亲会在晚饭的时候问他很多学习上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然后看着父亲的车渐渐驶离。
他曾经有一个名叫小俊的朋友,是园丁的儿子。虽然小俊常常让他去厨房拿好吃的给他吃,还总是把父亲寄来的东西抢走,但小俊会教他认识花园里各种各样的植物。但在有一天小俊把他推到玫瑰园里,害他身上扎了好多刺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小俊和他爸爸了。
最后,他趁着管家不注意,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骑着共享打车没有目的地乱转。哪里都很热闹,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母亲在濒死之际说,希望她的骨灰能回归大海的怀抱。他想,他现在的家,应该在大海吧。
那是牧松成第二次找上屈经业。上次是为了屈缓,这次是为了屈纵和。
牧松成望着面前脸上已爬上不少岁月痕迹的屈家掌权人,无法从对方波澜不惊的双眸中看出任何与亲情相关的情感。
20岁的牧松成却根本不把对方的身份与权力放在眼里,任性地说:
“让屈纵和住到我家来。”
屈经业听后,忽地笑了一下:“我的两个儿子长得并不像。”
牧松成:“那又怎样?”
“你倒不用将自己对屈缓的愧疚放在我的小儿子上作补偿。”
牧松成沉默了一下,说:“不关你的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但如果当你决定代替我的角色成为屈纵和成长的引路人时,你就要与我承当一个共同的秘密。”
牧松成示意他讲下去。
“屈纵和是我承认的唯一屈家继承人。”
牧松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懂这些豪门世家权力纷争的弯弯绕绕,只觉得荒诞滑稽。
最后,他说:“好。”
——
牧松成这晚做了许多梦,他先是梦到那天早上屈纵和在破晓的阳光下趴在他的腿上大声哭泣,再梦到刚到屈纵和刚来没多久的一天晚上突然发起了高烧,他手足无措地背着屈纵和跑向医院。
但是跑着跑着,他的肩膀变得更加沉重,身后之人喷洒在脖颈上的粗重气息带上了血的味道。
他在一片沉寂的黑色中茫然地大声叫喊。
他说:“这里有人受了伤!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拜托了!他要死了!——屈缓,坚持住,千万不要睡!你和我说句话,屈缓!屈缓!你回我一声!屈缓!”
忽然,他身后的重量消失了。鲜血从背上黏腻地流下来,流到他的胳膊和手心。他想要将那些鲜血抹掉,却越抹越多。
他向前奔跑,奔跑向未知的渴求之地,却被什么东西倏地绊倒。
回过头,地上是一具惨白的尸体。
屈缓的尸体。
牧松成猛地睁开眼,在黑暗的房间里大汗淋漓。
当他的喘息声逐渐平息,将自己从那个永久无法走出来的梦中抽离时,他看见屈纵和正坐在床头旁的椅子上,安静地注视自己。
牧松成从床上坐起,开了灯,两人都因为突然亮起的光眯了眯眼。
“小和……这么晚了,你坐在这里干什么?”牧松成点了点一旁的手机屏幕,时间刚过零点。
屈纵和轻声说:“哥,你最近一直在吃安眠药,我很担心你。”
牧松成瞥了眼床头柜上明晃晃放着的药盒,讷讷道:“只是最近睡眠质量有点差,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晚了,你该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早八呢。”
屈纵和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走出卧室,轻轻关上门。
牧松成坐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前方的虚空,随后懊恼地用手捂住了脸。
自从发现这小孩对自己不一样的情愫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斗没有当很大的一回事,只把它归咎于雏鸟情节。
但今天屈纵和的行为显而易见地告诉他,屈纵和曾不止一次在他熟睡时进入房间,并且理所当然。
这要怎么办?让他这个恋爱经验为0的人进行迟到的恋爱教育吗?
牧松成头疼极了,下床将自己卧室的门反锁。
嗯,这是第一步。
第二天牧松成很早就醒了,昨晚的梦加上之后醒来发生的事让他的大脑就像滚筒洗衣机般掺着大量的水高功率地转动。明明新的一天刚开始,他却已经身心俱疲。
幸好屈纵和早已出门,他不用立刻面对让他纠结的主人公。他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胡乱地刷手机。
这时,群友的消息出现在了手机弹窗,他眼前一亮,决定将这个问题发出去,集思广益。
【桃冻椰椰冰】:兄弟们,我好像发现,暂时居住在我家的孩子(没有血缘关系)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桃冻椰椰冰】:粉红小猪切腹自尽.gif
他发出消息后,秒回的是【木木不是林】,她在群里发了无数个问号以示八卦。
【木木不是林】:男的女的?和你差几岁啊?你为什么会觉得对方喜欢你?
牧松成老老实实地回复。
【桃冻椰椰冰】:男的
【桃冻椰椰冰】:和我差7岁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他简单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下。
【木木不是林】:我草,刚睡醒就发现一个人坐在床头一直盯着你,男鬼啊,毛骨悚然
【坦塔罗斯】:你喜欢他吗?
看来【坦塔罗斯】也上线了。
【桃冻椰椰冰】: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小屁孩,完全当弟弟养
【坦塔罗斯】:那就直接拒绝,明确地说出你的想法和困扰
看到【坦塔罗斯】果断的指令,牧松成的心莫名地定了下来。
【木木不是林】也附和了一声,说长痛不如短痛,是他自己萌生的心思,他就要承受被拒绝的代价。
【桃冻椰椰冰】:粉红小猪比ok.gif
【坦塔罗斯】:桃子,你是不是不排斥男生?
虽然牧松成在游戏内的形象是萝莉精灵,但他皮下是个男生的事情所有亲友都知道。
牧松成看着【坦塔罗斯】冷不丁发的信息,暗怪今天的【坦塔罗斯】也怎么那么八卦。他咬了一下嘴唇,打字。
【桃冻椰椰冰】:嗯
但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这句话牧松成没有发出去。
牧松成今天不打算出门,在家为《屈缓观察手册》添加了最新信息,随后开始为明天的外出工作做准备。
傍晚的时候,他结束了工作,像昨天的屈纵和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屈纵和回家做饭。
但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肚子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他向屈纵和发了句消息,石沉大海。
然后改换电话。
这一次,对面倒是很快就接了起来,却不是屈纵和的声音。
“喂?”
“……你是谁?小和呢?”
“你是屈同学的哥哥?他受了伤,现在在医院里。”
牧松成愣了一下,立刻挂断电话,拿着个手机就跑出了门。他到达急诊室时,屈纵和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坐在椅子上等他。一旁站着个同是学生模样的男生。
“怎么回事?”
牧松成蹲下身仔细查看他的全身,在护士的解释下确认都是小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都是因为我!”一旁的男生难过地扣着裤子缝,“屈同学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那四人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们一直……一直欺负我。是屈同学救了我,但是寡不敌众,受了伤。都是我的错……”
屈纵和眉皱得很紧:“都说了是我自己要冲上来的,和你没关系。是那些混蛋该死。”
牧松成了然,慈爱地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以示安慰。
他向男生露出宽和的微笑:“同学,就像小和说的那样,你不用自责。而且,谢谢你一直陪着小和,”
男生红着脸“嗯”了一下。
屈纵和猛地站起:“我觉得我可以走了。”
牧松成:“你确定你的腿没问题?”
屈纵和:“只伤了右手,没什么大碍。”
“那你等等我,我再问问护士注意事项。”
等牧松成从护士那儿回来时,发现两个孩子正在交换联系方式,那个男生的脸依旧红得不行。
牧松成轻轻笑了笑,对屈纵和说:“走吧。”
他们在医院门口叫了辆车。在等车的间隙,牧松成看着屈纵和的侧脸,不由得想起了屈纵和以前也时常被同学欺负的经历。现在的屈纵和已经完全成为了可以保护他人的存在。孩子真的是长大了啊。
为此,牧松成特意用屈经业给的钱替屈纵和报了剑道课。
等等——
牧松成突然困惑地眨了眨眼。
刚才那个男生说欺负他的有四个人,而且护士说并没有拿锐利物品的迹象。那经过专业训练的屈纵和为什么会寡不敌众?
“车来了。”一旁的屈纵和提醒,“想什么呢?”
“哦,嗯。”
牧松成被屈纵和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着往车的方向走。因为这一打岔,他把刚才的疑惑抛之脑后。或许那四个人中也有练家子呢。
两人坐上了返程。
牧松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晚似乎并不是一个两人好好谈一谈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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