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看着被妹妹改得“面目全非”的文件，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好妹妹，我让你提点小意见，你这大刀阔斧的…我这文件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哎呀哥！我不是那意思！” 康婷急忙解释，“我这不是站在‘外行领导’的角度嘛！你想啊，领导们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仔细琢磨你这些公式和推导？他们就想快速抓住关键点！你写得那么复杂，万一人家看得不耐烦，或者没看懂核心价值，直接给否了，多冤啊！简洁有力，突出重点，才是王道！再说，你这又不是写学术论文争诺贝尔奖，是要说服人家给你资源和机会啊！” 她顿了顿，又有点泄气，“当然啦，我就是个外行，瞎提意见，肯定有很多地方没理解到位。哥，你别介意啊，没能帮上大忙，对不起…” 她挠挠头，有点愧疚。
康宁看着妹妹认真的表情，心里暖暖的。他伸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摇了摇妹妹的手臂：“傻丫头，说什么对不起！你提的意见太重要了！‘外行视角’恰恰是我最需要的！你这‘热闹’看得很有水平！放心，哥心里有数了！”
几天后，康宁结合康婷的意见，对申报文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用户友好化”改造。删减了大量冗长的背景和理论铺垫，将核心方案（复活项目意义、承包业务可行性、经费来源与分配）提炼出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用更直观的图表和简洁的语言表达。那些必要的专业支撑材料则整理成附录。文字反复润色，力求清晰流畅。经过这番调整，整个文件显得重点突出，逻辑清晰，阅读负担大大减轻。
康宁觉得时机成熟了。他深吸一口气，抱着精心准备的申报文件，决定先去找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徐老师。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徐老师只草草翻了几页康宁递上的项目申报书封面，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否决了。”声音斩钉截铁，不带一丝回旋余地，“现在手头这几个摊子都火烧眉毛了，天天催进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向后靠进椅背，露出疲惫的神色，“账上那点钱，连现有项目的油都快加不起了，哪还有余粮给你开新灶？”他看着站在桌前、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的康宁，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训诫，“小康啊，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眼前这摊子事给我扎扎实实做好了，别整天想着一步登天。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强。”
康宁默默收回那份几乎没被打开的申报书，指尖冰凉。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徐老师这第一关就过不去。他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去找马主任。绕过徐老师，这本身就带着风险，但他别无选择。
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说话的声音。康宁在门口站定，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做了个深呼吸，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板。
“进来。”是马主任那辨识度很高的、略带沙哑的声音。
康宁推门进去，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办公室宽敞但略显凌乱，几盆绿植顽强地在角落伸展。他一眼就看见马主任正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沙发上，还坐着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单位里资历颇深、以眼光独到著称的吴老师。吴老师手里端着一杯茶，正和马主任说着什么，闻声也抬起了头。
康宁心头一紧，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他下意识地想退出去：“主任，您…您有客人，我待会儿再来。”
“康宁？”马主任放下手中的笔，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有什么事？进都进来了，说吧。”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康宁感觉手心微微出汗，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办公桌前。“主任，是这样…我有个…项目申报的想法，想请您…抽空看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他自己都听得出来那份干涩。
“项目？”马主任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审视，“什么项目？我们今年的盘子不是早定好了吗？”他瞥了一眼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康宁的吴老师。
康宁的心跳得更快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关于…过去三十年前下马的那些项目…我想再申报一下。”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完了！说得太直白了！在领导面前提“下马项目”，这不等于直接揭单位的“伤疤”吗？他仿佛已经看到马主任脸上即将浮现的嘲讽和不耐。
果然，马主任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嘴角向下撇着：“下马项目？什么下马项目？”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不以为然。
康宁只觉得脸上发烫，但事已至此，只能硬撑。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豁出去般解释道：“就是…八十年代因为各种原因被搁置、取消的那几个项目中的一个。主任，我觉得…它们很有价值，我想…复活它。”他用了个更积极的词。
“哦？”一声带着明显兴趣的轻咦打断了略显尴尬的气氛。沙发上一直没说话的吴老师突然放下了茶杯，身体微微坐直，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闪烁着探究的光芒，牢牢锁定了康宁。“复活老古董？有意思。康宁，你说说看，怎么个复活法？”吴老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吴老师的态度像一剂强心针，给了康宁一丝勇气。他挺直了背脊，语速也快了一些：“吴老师，我是这么想的。过去这三十年，咱们单位为了适应形势，资源都集中投在了几个热门的、见效快的项目上，这没错。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多我们单位当年引以为豪的、真正有技术特色和底蕴的老项目，就这么被彻底放弃了。我觉得…这有点可惜。现在外面同质化竞争这么厉害，我们好像…把自己的‘看家本领’和独特性，给弄丢了。”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领导的反应。
吴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嗯…这话倒是不无道理。接着说，你想怎么盘活这些‘老古董’？”
康宁精神一振，思路也清晰起来：“我的想法是，时代变了，技术也进步了。当年可能受限于材料、工艺或者计算能力而被迫下马的项目，现在完全可以用新的技术手段重新评估和改造。比如用现在的仿真建模、新型复合材料或者AI辅助设计，去解决当年卡脖子的关键问题。让老项目焕发新生，重新成为我们的特色和优势！”
“想法听起来挺美，”马主任嗤笑一声，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脸上带着明显的“年轻人不懂事”的表情，“我看你啊，是吃饱了撑的！现在项目组哪个不是天天加班？现有的事情都做不完，焦头烂额！单位经费就那么多，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根本无力再支撑任何新项目，何况还是个三十年前就被判了‘死刑’的老古董？”他摇摇头，语气带着调侃，“你八成是最近看资料看魔怔了，胡思乱想过头，我看又得让徐老师好好给你紧紧弦，批评教育一下。”
康宁没有被主任的冷水完全浇灭热情，他迎上主任的目光，声音清晰地说：“主任，关于经费不足的问题，我也反复思考过。我的建议是，我们可以‘开源’！利用我们单位在特定领域的技术积累和工程能力，主动去承接一些外部单位的横向课题，或者提供技术咨询服务。用这部分外包赚取的收益，作为专项资金，反哺这些我们想复活的特色项目。这样既不影响现有项目的运转，又能为老项目注入活水。”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具体操作还需要详细论证。”
“瞧瞧！”吴老师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人家年轻人不仅想点子，连最头疼的钱袋子问题都提前琢磨出路子了！有备而来啊，老马。”他笑着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对康宁说，“康宁，晚上有空吧？到我家吃个便饭，把你这个‘复活计划’好好跟我说道说道，咱们仔细聊聊。”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邀请。
吴老师转向马主任：“老马，我先走一步了。”
“行，慢走。”马主任点点头。
吴老师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对马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老马啊，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既然他连经费这个最大的坎儿都想到了方案，咱们做领导的，也别一味打击积极性嘛。该扶一把的时候，得扶一把。”说完，他朝康宁鼓励地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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