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里只剩下康宁和马主任。康宁的心还沉浸在吴老师带来的惊喜中——有戏了!吴老师明显是支持的!
然而,马主任脸上的表情却瞬间沉了下来,刚才面对吴老师时的敷衍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指间烦躁地转着,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康宁:“康宁,”声音带着压抑的不快,“你最近很闲吗?交给你的任务都完成得漂漂亮亮了?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了?嗯?不然怎么有这份闲情逸致,突然琢磨起这些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那语气,仿佛康宁不是想搞科研,而是犯了什么错误。
康宁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但他强迫自己站得更直,眼神不躲闪:“主任,我最近手头的工作一点都没落下,该完成的报告、该参加的实验,都按时保质做好了。盘活这些老项目的想法,我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已经琢磨了快大半年了。查了很多资料,也做了初步的可行性分析。”他强调着“大半年”,以示深思熟虑。
“哦?琢磨大半年了?”马主任尾音上扬,带着质疑,“那怎么不早汇报?藏着掖着干什么?”
“我想…想把项目申报书做得更扎实一些,数据更详实,方案更成熟,再来跟您详细汇报。不想拿个半成品来浪费您的时间。”康宁解释道,手心又开始微微出汗。
马主任沉默了几秒,钢笔在指间转得更快了。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眼神在康宁脸上逡巡。最终,他停下转笔的动作,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打发:“既然吴老师这么感兴趣,对你这个异想天开的点子评价还挺高…那行吧,”他朝门口方向抬了抬下巴,“你晚上就去吴老师家吃饭,把你的想法好好跟他汇报汇报,听听这位老专家能给你点什么高见。”这话听起来像是放行,却又带着点“你自己去折腾,别烦我”的意味。
康宁如蒙大赦,赶紧应道:“好的,主任!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等等,”就在康宁转身要离开时,马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不容置疑,“把你那份‘复活计划’的申报材料,留下。”
康宁的心猛地一跳。留下?主任要看?他不敢多想,立刻从文件袋里取出那份凝聚了他大半年心血、被徐老师一眼否决的申报书,恭敬地双手放在马主任宽大的办公桌一角。那份装订整齐的纸张,此刻显得格外单薄,又格外沉重。
“主任,材料放这里了。”他低声说。
马主任“嗯”了一声,目光已经落回了自己桌面的文件上,仿佛那份申报书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待处理公文。
康宁轻轻退出了办公室,小心地带上门。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一半是吴老师带来的希望,一半是马主任留下的巨大压力和那份被留下的申报书所带来的未知。晚上吴老师家…会是转机吗?而主任要材料,又意味着什么?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腾。他定了定神,朝着自己的工位走去,脚步比来时沉重,却也带着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
晚上,康宁还特地抽空花三百块钱去买了一瓶好酒,前往吴老师家与吴老师共进晚餐。那瓶酒在超市的货架上泛着温润的光泽,标签上的年份和产地透着一股庄重感。康宁小心地拎着它,指尖能感受到玻璃瓶的冰凉和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是瓶酒,更是他沉甸甸的心意和孤注一掷的敲门砖。夜幕低垂,路灯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初秋微凉的草木气息和城市特有的尘埃味。
一到吴老师家门口,吴老师便迎了出来,“小康,你好!” 门廊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吴老师清瘦却精神矍铄的身影,他穿着家常的羊毛开衫,笑容和煦,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从容。
“吴老师,您好!我今晚带了一瓶酒,与您喝两盅。”康宁说。他将酒微微举起,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唉!你还自带了酒水,我家有酒呀!”吴老师说道,语气里是长辈对晚辈的嗔怪与接纳,他侧身让康宁进屋,“今晚,我们好好聊聊你的申报书。” 吴老师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扫过康宁手中的文件袋,显然早已了然他的来意。
“好的!我还特意再打印了一份项目申报材料,您看是否可以?” 康宁一边换鞋,一边快速说道,目光扫过客厅。吴老师的家有种沉静的书卷气,满墙的书架顶天立地,茶几上摊着几本摊开的专业期刊和一副老花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旧书的墨香。他放下酒,从背包中拿出那份被他翻阅了无数次、边缘已有些毛糙的项目申报材料,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好的,我不用先看,你先简单地跟我讲讲项目申报材料的大致内容。”吴老师微笑着说,指了指沙发示意康宁坐下,自己则熟练地拿起紫砂壶,给康宁斟了一杯热茶,茶汤清亮,热气氤氲。
“好的。” 康宁双手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于是,康宁便将项目申报的内容一一汇报给吴老师听。他尽量条理清晰,从项目背景、技术路线到预期成果,语速由最初的紧张逐渐变得流畅,眼神也亮了起来。讲到关键处,他甚至不自觉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吴老师边听边点头,一边还插几句话。或是追问某个技术细节,或是分享自己当年类似项目的经验教训。他的问题精准,往往直指康宁思考的薄弱环节,让康宁既感压力又深受启发。康宁讲得神采奕奕,口若悬河,有点激动地说,“吴老师,我们单位已经越来越跟风,而丢失了自己最初的特色。我想把单位以前的特色给找回来。” 这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脸颊微微发烫。
说完,康宁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主任和徐老师所担心的经费问题,我也考虑到了。我想把其他单位的部分工作承包过来,这样就可以赚取一定的收入,将收入用于申报项目的研发。这样就可以解决经费不足的问题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吴老师,等待评判。
“看来你是把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呀,小康。”吴老师说。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眼中流露出赞许,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可是,承包其他单位的工作,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资金,你打算怎么解决?”
“设备仪器可以使用单位现有的,没有的可以跟其他单位借用一下,这个不是问题。人力嘛,我想在单位找几个年轻人一起做,应该也不是问题。至于资金,可能需要贷款,目前缺乏担保人。”康宁一口气说完。这个答案在他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但此刻说出来,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忐忑。
“你需要多少资金?”吴老师问道,声音平静,听不出倾向。
“起步资金15-20万。”康宁说。这个数字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沉重。
吴老师说,“要这么多啊!”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惊讶和现实的考量。这数字对个人或者一个小团队来说,确实不是小数。
康宁说,“主要是购买试剂和材料以及办公用品,还有发放部分人的工资。” 他详细解释道,试图让这笔钱的去向显得更合理、更迫切。
吴老师说,“光顾着聊天,我们吃饭,先吃完饭再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康宁的肩膀,那一下轻拍带着安抚和“稍安勿躁”的意味。说完,吴老师便吩咐老伴端上饭菜,吴老师和康宁一起吃饭,师母在厨房炒菜。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是家常菜的温暖味道。餐桌上,吴老师热情地给康宁夹菜,询问他的家庭情况,聊些轻松的话题,巧妙地缓解了刚才严肃讨论带来的紧张气氛。
二人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康宁显得多少有点拘谨,小口抿着酒,回应着吴老师的问题,心思却还在那二十万的缺口和未知的态度上打转。而吴老师就显得格外开朗了,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深度对话从未发生。康宁能感觉到吴老师对他的方案并非全然否定,但那份深沉的忧虑和巨大的资金缺口,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头。
从吴老师家回来,康宁一直内心不平静,心不在焉。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吴老师的和蔼与鼓励是真的,那瓶好酒也的确拉近了距离,但“要这么多啊”那句话,以及饭桌上刻意避而不谈的态度,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康宁的心尖。吴老师感兴趣不假,可是拍板权在马主任和徐老师那里,如果他们二人通不过,还是白搭。他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马主任的圆滑世故,徐老师的刻板保守,像两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面前。只好先说服吴老师,再请吴老师去说服马主任和徐老师。他深吸一口气,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吴老师的威望和那份尚未明确的“感兴趣”上了。路还很长,第一步迈得如何,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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