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康宁那双深邃眼眸里的情意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方冉的心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荡开，再也无法平静。史蒂芬那带着异国腔调的玩笑式表白，她可以一笑置之，权当是朋友间的小插曲。但康宁……方冉太了解他了。他那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像磐石一样坚硬，一旦认定，便很难回头。这份炽热的情感，处理稍有不慎，就可能将两人之间多年累积的友情烧成灰烬，连带着那份让她安心的默契也荡然无存。她必须像拆解一枚精密炸弹般，小心翼翼地应对。康宁，的确是她朋友圈里最优秀、最可靠的存在，作为朋友，他几乎无可挑剔。然而，“男朋友”或者更遥远的“丈夫”……这个念头从未真正在她规划未来的蓝图里清晰浮现过，仿佛隔着一层模糊的毛玻璃。
史蒂芬在北京的短暂停留像一阵风，六个月倏忽而过。临别前，他站在机场安检口，对方冉扬起一个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嘿，方，别太想我。北京，我还会回来的。” 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康婷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转告了康宁。电话那头，康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那个潜在的情敌暂时退场，他感觉压在心口的石头轻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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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冉的生活重心，始终有一部分牢牢系在河北老家。母亲去年在北京小住两三个月后，还是习惯性地回到了熟悉的县城。方冉几乎雷打不动，每隔两三天就要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线传递的不只是嘘寒问暖和报平安，更是母女间无法割舍的牵挂。然而最近，母亲的声音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冉啊，没事儿，就是…就是有点头晕，身上没劲儿，手脚也发凉，像以前贫血那样……” 母亲轻描淡写，方冉的心却猛地一沉。她立刻在网上下单了最好的补血口服液，收货地址精准地填到母亲的小院，又反复打电话叮嘱签收。她声音急切：“妈，光吃药不行，得去医院好好查查！要不我周末回去一趟？” 母亲在那头连连拒绝，语气带着刻意安抚的轻松：“哎哟，真不用！别耽误你工作，可能就是年纪大了气血不足，吃点药补补就好。” 方冉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不再追问，只是将电话的频率提高到几乎每天一次，反复叮嘱，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妈，必须去医院！不能拖！”
母亲终究拗不过女儿的执着，抽空去了趟县医院。然而，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她击垮。诊断结果触目惊心：白血病。
“医生，您…您别吓我…这…这怎么可能？” 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医生捏了捏眉心，避开她祈求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残酷：“阿姨，我也希望是误诊。但…检查结果摆在这儿。”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母亲的心脏。她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医生却已迅速转身，只留下一句冰冷而现实的嘱咐：“县里条件有限，建议你尽快转院到省城大医院。还有…多准备些钱吧。” 这句话像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窒息。
回家的路上，阳光刺眼，母亲却感觉浑身冰冷。巨大的恐惧和对女儿的担忧撕扯着她。最终，她选择了隐瞒。当方冉的电话再次响起时，她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小冉，别瞎操心啦，医生说了，就是贫血，吃点药养养就好，没啥大碍。” 可方冉是何等敏锐？母亲声音里那极力掩饰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警报一样在她脑中尖鸣！
“妈！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医生原话怎么说的？” 方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真…真没事儿……” 母亲心虚地应着，匆忙挂断了电话。电话断线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方冉的心跳几乎停止。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她不死心地再拨，回应她的只有空洞的忙音。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理智。她立刻打开购票软件，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操作，买下了当晚最后一班回老家的高铁票。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周六清晨，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驱散夜色，方冉已经踏上了归途。高铁疾驰，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她的心却沉重地坠向无底深渊。中午时分，当她风尘仆仆地推开家门，母亲眼中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慌乱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
“小冉？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虚弱。
方冉顾不上放下行李，径直走到母亲面前，双手抓住母亲瘦削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妈，你告诉我，检查结果到底是什么？医生到底怎么说的？”
母亲眼神躲闪，试图转移话题：“没…没什么大事。你看你，工作那么忙，这么跑回来……”
“妈！” 方冉打断她，语气异常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下午我陪你去县医院，挂专家号，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我在网上查过了，下午有专家坐诊，号我已经预约好了。” 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母亲所有的伪装。
母亲看着女儿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神，知道再也瞒不住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准备说出那个沉重的秘密。
就在这时，方冉突然抬手揉了揉胃，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刻意的撒娇：“妈，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能给我下碗面条吗？就你拿手的那种。” 这个小小的要求，像一根救命稻草，让母亲紧绷的神经暂时找到了出口。
“哎！好！妈这就去给你做！” 母亲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向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暂时驱散了屋内的凝重。
方冉坐在桌边，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那身影似乎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一边小口吃着热腾腾的面条，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妈，你最近…除了没劲儿，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面条的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唉，人老了，小毛病多，生活上倒没啥不顺心的。” 母亲含糊地回答，眼神始终不敢与女儿对视。
下午，县医院的消毒水味依旧浓烈刺鼻。方冉紧紧搀扶着母亲，走进了诊室。专家调阅了之前的病历，眉头紧锁，对着电脑屏幕上的记录，语气凝重地复述：“根据之前的骨髓穿刺和血常规结果，初步诊断是……白血病。”
“白血病？！” 方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阵发黑，声音都变了调，“医生，您确定？！”
“对，结合各项指标，这个诊断基本明确。” 专家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和不容置疑。
方冉猛地转向母亲，眼圈瞬间红了：“妈！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心痛和不解。
母亲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半晌才嗫嚅道：“妈…妈是怕你担心，耽误你工作……”
“工作重要还是你重要？！” 方冉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有多久了？”
“可能…一个多月前就感觉不对劲了，检查是最近两周做的……” 母亲的声音细若蚊蚋。
方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转向医生，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和急切：“医生，我在网上查过，说白血病可以通过骨髓移植治愈？我妈妈这种情况可以做吗？” 她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沉吟片刻，看了看病历上的年龄，谨慎地说：“骨髓移植确实是可能的根治手段。不过，你母亲年纪偏大，手术本身和后续的排异反应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风险相对较大。但根据目前检查看，你母亲基础状态还不错，如果评估通过，可以尝试。” 这番话给了方冉一线生机。
方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冷汗：“那就好…那就好……”
“但是，” 医生话锋一转，语气更加严肃，“骨髓移植费用高昂，保守估计需要准备三十万左右。而且，最关键也最不可控的一环，是找到匹配的骨髓捐献者。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所以，我强烈建议你们尽快转院到省城人民医院，那里的血液科是权威，设备和经验都更完善，进行骨髓配型和后续治疗都更有保障。”
“谢谢医生！我们马上办！” 方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她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搀扶着她走出诊室。
午后的街道喧嚣依旧，母女二人却沉默地走着，沉重的气氛仿佛凝固了空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许久，方冉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用力握住母亲的双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异常坚定：“妈，你听到了吗？医生说了，能治！只要做骨髓移植就能好！你不要怕！”
“算了吧，孩子…” 母亲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妈都这把年纪了，不想再进手术台遭那份罪了。再说，二三十万啊…那得是你多少年的积蓄？还有那骨髓…大海捞针一样，哪那么容易找到……” 她的眼神灰暗，仿佛已经看到了尽头。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 方冉猛地打断母亲，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张开双臂，将瘦弱的母亲紧紧搂入怀中。母亲的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方冉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微微颤抖。“我有存款，够的！不够…不够我去借！去贷款！总有办法！” 她的声音也哽咽了。
母亲在她怀里压抑地抽泣起来：“那…那也是你一分一厘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花这么多钱在我这个老太婆身上，不值得……”
“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方冉松开母亲，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钱没了可以再赚！人要是没了……”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恐惧哽住了喉咙。
“孩子，妈知道你的心…” 母亲老泪纵横，声音破碎，“可妈老了，总有走的那一天。就算手术成功了，又能多活几年呢？何必让你背一身债……”
“妈！你别说了！” 方冉猛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件事，必须听我的！钱的事你不用管，大不了就当女儿这一年白干了！我只想你健健康康的，多陪陪我几年，这要求过分吗？”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不舍。
母亲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心如刀绞，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是不停地流泪。
“我们明天就去省人民医院！” 方冉擦掉眼泪，语气不容商量。
“那…你的工作…” 母亲担忧地问。
方冉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放心吧妈，我请好假了。而且，我有电脑，工作邮件随时能处理，不会耽误事。”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温柔地替母亲拭去满脸的泪痕。
母亲终于不再坚持，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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