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民医院的诊断如同冰冷的印章,再次确认了县医院的结论——白血病。治疗方案也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骨髓移植。院方启动了紧急配型程序,但告知需要等待大约一周才能知晓结果。这一周,对母女二人而言,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她们回到了老家那个熟悉却笼罩着愁云的小院,每一分钟都过得无比漫长。方冉一边强打精神处理着公司的邮件,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状态,内心被巨大的焦虑和无助填满。
一周后,当省人民医院的电话终于打来时,方冉几乎是屏住呼吸接听的。当听到“匹配的骨髓捐献者已经找到,请尽快带病人入院准备化疗”的消息时,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她几乎握不住手机!她立刻带着母亲再次奔赴省城。
化疗的过程是痛苦的。药物如同冷酷的军队,在母亲体内展开一场无差别攻击的战争,杀灭癌细胞的同时,也摧毁着健康的细胞。剧烈的恶心、呕吐、脱发、难以忍受的骨痛……母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弱下去。方冉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看着母亲苍白憔悴的脸庞因疼痛而扭曲,看着她强忍着呕吐蜷缩在病床上,看着她曾经浓密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心如刀割。她能做的,只是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用温柔却带着哭腔的声音低语:“妈妈,不怕,小冉在这儿呢…小冉陪着你…坚持住…” 她恨不得能替母亲承受这一切。
方冉给公司的陈副总经理发去了详细的请假邮件。陈副总很快回复,语气充满了关怀:“方冉,公司这边一切运转正常,你不必挂心,安心照顾好阿姨是最重要的。另外,如果经济上有任何困难,公司可以预支你半年工资,解燃眉之急。” 这雪中送炭般的支持让方冉冰冷的心感受到一丝暖意。她感激地回复,表示目前经济尚能支撑。
远在美国的史蒂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竟真的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省城医院。他的出现带着关切和异国情调的浪漫,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他语言不通,对环境陌生,方冉在焦头烂额照顾母亲之余,还得抽空安顿他、陪他吃饭,反而增添了几分负担。史蒂芬看着方冉肉眼可见的憔悴和分身乏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在方冉委婉却坚定的劝说下,他带着遗憾和担忧,提前返回了北京。
康婷的电话也及时打了过来,声音里满是焦急:“方冉姐!我听说了!阿姨怎么样了?需要我过去帮忙吗?需要什么你尽管说!” 方冉疲惫地婉拒了:“婷婷,谢谢你,暂时不用了。你来了也帮不上太多忙,心意我领了。” 康婷放下电话,立刻拨通了哥哥康宁的手机,声音急促:“哥!方冉姐的妈妈得了白血病!在省人民医院做化疗,马上要做骨髓移植了!她一个人肯定累坏了!需要钱也需要帮手!”
康宁的心猛地一沉。方冉母亲生病?方冉一个人扛着?巨大的担忧瞬间席卷了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知道了,婷婷。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人…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立刻打开电脑查看高铁票,抓起简单的行李,直奔车站。几个小时后,他已经站在了省人民医院血液科的走廊上。
当方冉在病房门口看到风尘仆仆、拉着行李箱的康宁时,瞬间愣住了。连日来的疲惫、压力、委屈和孤独感,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泄洪口,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康宁?你…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
“方冉,” 康宁快步上前,目光急切地在她疲惫不堪的脸上搜寻着,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担忧,“婷婷跟我说了阿姨的事。这么大的事,你一个人怎么扛得住?我怕你累垮了,赶紧就过来了。” 他放下行李,紧接着,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到方冉手里,声音低沉而有力:“这里面是二十六万,你先拿着,给阿姨治病用!不够我们再想办法!”
方冉像被烫到一样,连忙推拒,声音带着哽咽:“不用!真不用!康宁,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这些年我工作还算顺利,有些积蓄,我妈的医药费…我还能撑住。” 她将信封坚决地推了回去。康宁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和脆弱,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将信封收好,眼神却更加坚定:“好,钱的事先放一边。告诉我,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跑腿?缴费?陪护?你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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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精心的护理中艰难前行,终于迎来了决定命运的那一天——骨髓移植手术日。
手术室外的走廊,空气仿佛凝固了。方冉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身体僵硬,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每一次手术室门上指示灯的变化都牵动着她脆弱的神经。康宁坐在她身边,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默默地将一瓶拧开盖子的水递给她,或者在她因为紧张而身体微微发抖时,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方冉,别太担心。骨髓移植技术现在很成熟了,阿姨的身体底子好,手术一定会顺利的。” 康宁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一定会的…一定…” 方冉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一种无助的祈祷。极度的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终于在这一刻击溃了她强撑的防线。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歪靠在康宁坚实的肩膀上。这个无意识的依赖动作,让康宁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涌上心头的是无限的心疼和怜惜。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默默承受着这份沉重的依靠。方冉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这一刻,她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坚强,露出了最脆弱无助的一面。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轮回,手术室门上那盏刺目的红灯终于熄灭了!方冉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康宁也迅速起身扶住她。两人几乎同时冲到手术室门口。门打开,主刀医生带着一身消毒水的气息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欣慰。
“医生!医生!我妈妈…手术…” 方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连贯。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那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方冉心头的阴霾:“方小姐,放心吧!手术非常成功!你母亲和捐献者(柯宇)的状态都很稳定。阿姨这么大年纪,术中的反应和生命体征都出奇的好,真是难得!后续只要遵医嘱好好休养,康复的希望非常大!” 这句话如同天籁!
悬在方冉心头那块千斤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让她浑身发软,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紧紧抓住医生的手臂,泣不成声,只能反复地、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谢谢您…谢谢医生…谢谢…” 康宁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力握了握方冉的手,眼中满是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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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方冉获准进入无菌病房探视。母亲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手术前清亮了许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方冉快步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母亲没有输液的手,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妈,你感觉怎么样?伤口疼得厉害吗?” 她仔细端详着母亲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不适。
母亲虚弱地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不…不怎么疼了…小冉…别担心…去看看…看看那个好心的孩子…替妈好好谢谢他…” 她的目光投向旁边病床上的柯宇,充满了感激。
“好!我这就去!” 方冉擦掉眼泪,走到柯宇的床边。
柯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虽然也带着术后的虚弱,但年轻人的活力似乎恢复得更快些。他看到方冉过来,还试图咧开嘴笑一笑。
“柯宇,你怎么样?还疼吗?” 方冉关切地问。
“嘶…疼还是有点疼的,骨头里酸酸的。” 柯宇诚实地说,但语气轻松,“不过还好,咱年轻,扛得住!你快去看看阿姨吧,她刚才醒的时候好像有点不舒服。” 他表现得十分豁达。
“柯宇…” 方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深深地向柯宇鞠了一躬,“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要不是你…我妈妈她…”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
“哎呀,方冉姐,你快别这样!” 柯宇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声音爽朗,“这有啥谢不谢的!能配型成功是缘分,能救人一命,值!真的值!快去看看阿姨吧!” 他的笑容纯粹而温暖。
方冉抹着眼泪,再次郑重地道谢:“谢谢你,柯宇!这份恩情,我们一家永远记在心里。” 她转身回到母亲床边。
“妈,柯宇说他挺好的,年轻恢复快,让你别担心。他问你感觉怎么样?”
“那就好…那就好…” 母亲喃喃着,眼神里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恩和对年轻人的祝福,“妈…还好…”
方冉坐在母亲床边,看着母亲虚弱却平和的脸庞,看着旁边病床上那个无私的年轻人,看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连日来的惊涛骇浪终于平息下来,留下的是疲惫、庆幸和一种深沉的、对生命的敬畏。她轻轻握着母亲的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妈妈,你一定要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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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宁在方冉最无助的时刻出现,并不仅仅是陪伴。他默默地承担了所有跑腿的事务:缴费窗口排起的长队、办理各种繁杂的住院和手术手续、与护士沟通、甚至去外面买适合病人吃的流食……他像一个最可靠的支柱,稳稳地撑在方冉身后,让她能全身心地照顾母亲。方冉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默默堆积。康宁在她心里的形象,悄然发生了转变。那份曾经让她感到压力的感情,此刻却化作了最温暖坚实的依靠,在她心中无声地升了一级。
公司的陈副总经理也一直记挂着这边的情况,时不时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方冉母亲的恢复状况和手术进展,每次都强调:“工作的事有我们,你一百个放心!照顾好阿姨和自己,有任何需要随时开口!” 这份来自职场的温暖支持,让方冉倍感温暖,也减轻了她巨大的心理负担。
一个多月后,在医生确认各项指标趋于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后,方冉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下。看着母亲虽然虚弱但明显有了生气的脸庞,她做出了决定:不再让母亲独自留在老家。“妈,跟我回北京吧。我照顾你方便,复查也近。”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女儿对母亲最深切的眷恋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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