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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裴绛之!”

“裴!绛!之!”

“裴——绛——之!!!”

裴绛之猛地惊醒,刚一睁眼,就被手掐住了双颊的软肉,力道故作凶狠,虚张声势,他被拽着,对上了双近在咫尺的,亮得惊人的狐狸眼。

眼前的少年努力板着脸,想做出横眉冷目的架势,奈何眉眼太明媚,皮肤又白,怎么看都软乎乎,没那股子真正的凌厉气势。

“展,”裴绛之呆愣盯着少年,凭着本能吐出那个名字,“展青来?”

“你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展青来拉过粘着颜料的椅子坐下,撇嘴,“你们北京人平时都不用上课吗?为什么老一个人跑空画室里呆着。”

“我睡着了?”裴绛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整个人懵懵懂懂的恍惚,他猛然抬起头,“等等,我?我睡着了?”

“是啊,睡得可沉了,叫都叫不醒。”展青来晃了晃手中刚拎进来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盒雪糕,北方画室供暖很足,干燥暖和,冬天吃雪糕反而有种别样的惬意。

他递了一盒草莓味的给裴绛之:“要吃吗?刚买的。”

裴绛之不想吃雪糕,可他更不想拒绝展青来,懵然地接过,挖了一勺,冰凉入口,陡然把他冻了清醒。

裴绛之呢喃:“今年……我们,高二?”

“对啊,你睡糊涂了?”展青来吃的是巧克力味儿的,他含糊道,“话说,你又不是这个画室的学生,干嘛一直往这边跑啊?”

裴绛之是他一周前偷偷翘了画室安排的讲座时候,偶然在一个空教室遇见的大神!

明明同样年纪,这人画上线条却流畅得像会呼吸,比一些老师的还要灵动抓人。当时他叼着的雪糕化了滴到手上都没察觉,傻乎乎扒在门边,偷瞧好久。

展青来喋喋不休念叨,失而复得的庆幸却淌过裴绛之四肢百骸,汇聚成汹涌的暗流,冲进了他的心脏。

本能般,裴绛之伸出手,将还在专心对付雪糕的展青来紧紧抱进怀里!抱得很紧,要将少年揉进自己的骨血,再不分离。

呼吸滚烫,眼眶又热又胀,眼泪毫无预兆,尽数砸进少年衣衫的布料,晕成深色的湿痕。

展青来完全僵住了,举着半勺雪糕,手足无措,裴绛之拥抱太用力,勒得他有点疼,无声落泪的模样更是把震住。

相识一周,他从未见过裴绛之情绪这样外露,湿润的脸颊蹭着彼此,展青来耳尖不受控制的红了,心跳如鼓。

他犹豫着,小声开口,试图打破当下令人心慌的气氛:“你要是想吃巧克力味儿的,不嫌弃的话,可以直接吃我的,不用这么激动的。”

裴绛之眼泪没有止住,却颤声答应着:“好。”

自那天后,裴绛之跑来画室找展青来的频率更高了,又一次跑出家门时,他听见了身后妈妈难掩激动地对爸爸感慨:“绛之最近活泛很多,需要心理干预的频率都降了不少!”

什么心理干预?裴绛之并未留意母亲话中的深意,因为他赶着去见展青来。

展青来在绘画造型方面的基础功底弱,他答应了要教会他的。

他时间自由,展青来就未必,时常熬夜赶作业。裴绛之干脆就在画室附近买了套公寓,他对钱没什么具体概念,只觉得方便。

不知展青来是不是熬夜画得太狠,竟在说话时就靠着裴绛之肩头睡着,他不敢惊动他,安静端坐,感受少年清浅的呼吸拂过手臂,带着信任的依赖。

等展青来醒来,早错过了宿舍门禁。

他拉着裴绛之在走廊里狂奔,悲伤地发现大门早已落锁,宿管也不知去向。

展青来急得团团转,想着要不翻窗,就听裴绛之语气平静提议:“没事,只是一晚而已,要不……我睡你宿舍?”

夜深人静,两人挤在暂时只住展青来一人的宿舍单人床上,床铺狭窄,他们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胳膊贴着胳膊,腿蹭着腿。

展青来有些别扭地试图往外挪,生怕挤着眼前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没事。”裴绛之轻声,他异常贪恋身旁少年的气息,淡淡的,像某种草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声音压得很低,裴绛之怕展青来不自在,尽量找些寻常话题。

“你家以后想考哪个大学?”他问。

展青来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毫不犹豫:“我高二就跑来北京特训,当然是想去央美啊!你呢?”

裴绛之立刻道:“我也是央美。”

展青来开心道:“那好巧啊!”

“嗯。”央美对裴绛之而言,没有什么新意,北京会授课的国画大家几乎都当过他的老师,可嘴上还从善如流找补,“我家有套房,离央美挺近的,上学也方便。”

展青来:“……”

他眼神发蒙,因为不久之前,某人才用类似的语气说过“我家有套房,离这个画室挺近的”,并且裴绛之是真的有!那套公寓他甚至还去过!

展青来艰难咽了口唾沫:“话说,帝都的房价这么亲民吗?”

少爷!你家到底有几套房?!

裴绛之不想给展青来任何压力,耗尽富家少爷半辈子没见识,想出个借口:“拆迁了,就最近那个商圈那边,补贴挺高的。”

自家公司投资商圈,自家拆,别人迁,一定程度上也是拆迁赚钱,不算说谎。

黑暗中,展青来瞪大了眼睛,久久无言。

少年蹭起身,开始掰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试图计算出“拆迁”所能带来的具体财富规模。

“哎哟!”床铺狭窄,展青来稍一动作,霎时重心失衡,眼看就要栽下床去!

裴绛之吓得魂飞魄散,长臂一伸,瞬间就将少年牢牢圈进了自己怀里!动作迅疾,反倒把展青来吓了一跳。

两人撞在一起,黑暗中,彼此心跳剧烈,分不清是谁的更快更慌。

展青来被箍在温热的怀抱里,鼻尖萦绕裴绛之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浑身僵硬。

等了好一会儿,裴绛之丝毫没有放松,反而越收越紧,像是怕他消失一样,展青来有些不自在,心慌意乱,只好轻轻探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裴绛之胸口。

“没事了,松开吧。”

裴绛之不愿意,怀中是偶然照进裂缝的光,美好且不可思议,似乎随时会从指缝溜走。

他松了松力道,依旧固执揽着展青来,将他圈进怀里:“就这样吧,再挪,你就真要掉下去了。”

展青来耳尖烫得厉害,老天作证,他从初中模糊意识到自己取向开始,就没和哪个同性有过这样近的接触!

现在居然被另一个男生抱在怀里睡觉?!他悄悄抬眼,裴绛之的眉眼生得极好,昏暗光线下,眉眼俊逸,惊心动魄。

他忽然抓住第一眼见裴绛之的悸动,当时裴绛之恰好回头,打断展青来的愣神,让他来不及细辨那陌生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此刻,熟悉且不安,花苞蜷缩,将少年心脏包起,温馨、柔软……独一无二。

展青来有些害怕,感觉好像不对,太超过了。

他恐惧又不舍的地缩在裴绛之怀里,思绪纷乱,竟也在陌生安心感里,慢慢沉入梦乡。

裴绛之却彻夜未眠。

怀里少年身体柔软,呼吸拂过他的颈窝,带来细微痒意;紧密相拥,严丝合缝,填补了他胸口的空洞。

太贪恋,如隔世。

裴绛之舍不得睡,心想,如果每晚都能抱着展青来,就好了。

翌日,展青来的豪华单人寝就变成双人寝,裴小少爷拎着简单的行李,理所当然入住。

展青来其实是高兴的,裴绛之是他来北京后交到的最好的朋友,能天天待在一起,当然好。

同样,也有些“苦恼”,裴绛之好像认准了他的床,总能找到各种借口蹭上来,并且一定要抱着他睡。

最初僵硬别扭,后来半推半就,再到最后……展青来快要习惯了。

不得不承认,裴绛之是个极其合格的人肉软垫兼全能保姆。

睡着了无意识踢被子?有人会立刻给他掖好被角,夜里觉得热了冷了?薄被厚被随时伺候。他半夜迷迷糊糊喊渴,半梦半醒间就有人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将温水喂到他嘴边。

被照顾得混吃等死的展青来偶尔迷茫,裴绛之明明看上去被人金尊玉贵的呵护着长大,怎么照顾起人来,比他还在行?

寒假的特训结束,根据规划,展青来要先回四川完成部分文化课程,才会再回来进行考前集训。

分别那天,展青来看着裴绛之的眼睛,心里也酸酸的。

他努力扬起笑容,认真保证:“没关系!我就回去几个月,很快就回来啦!你放心,我们一定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高考完,我带你去四川看熊猫!吃火锅!”

裴绛之望着他,目光专注平静。

“好。”

“你带我去四川看熊猫。”

不过,这点离愁别绪持续到展青来回学校报道的第二天,班主任带来新同学时戛然而止。

裴绛之用清冷好听的嗓音自我介绍时,展青来差点眼珠子瞪出来!

裴绛之怎么在这儿?!

昨天才在首都机场依依惜别,这人是会瞬移吗?!

下课,展青来杀到裴绛之面前。

“不是,你这……”他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窗外,语无伦次,“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绛之慢条斯理合上根本没看几页的课本,抬眸看他,眼神理所当然,平淡无波:“来看熊猫。”

展青来:“……”

熬到放学,展青来背着书包往外走,裴绛之也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他发现了不对劲,这人怎么还跟着他往家走呢?

展青来停下脚步,狐疑看向一脸淡定的某人:“同学,这是回我家的路。”

裴绛之面不改色,抬手轻咳一声:“嗯。我也回家。”

展青来真的快要绷不住了:“你家不是在北京吗?!”

裴绛之语气坦然:“四川也有个家。”

展青来无语:“骗鬼呢!四川你哪来的家!”

裴绛之无辜:“全国人民一家亲。”

展青来彻底噎住了:“你家该不会在四川也拆迁了吧?”

空气安静两秒。

裴绛之表情微妙凝滞,又立刻恢复,破罐破摔:“……对啊。”

展青来看他一本正经胡扯,好气又好笑,无奈认命拽着裴绛之袖子:“行了,拆迁大户,走吧走吧!回家。”

裴绛之真在四川有个家,就在展青来家楼上,原本属于对平常小夫妻,只是不知道裴绛之开价多少,才能让他们这么干脆利落打包走人,附赠全套家具。

他没有做什么太大改动,只是将装潢布置调整了一下,特意空出了一个画室,里面除了裴绛之自己国画方面的笔墨纸砚,还有展青来设计学需要的马克笔和彩铅,俨然专业工作室规模。

“哇,”展青来眼神发亮,“这个工作台好齐全!”

“你喜欢就好。”裴绛之端着零食水果放在一旁,“冰箱里吃的,定时会更新,钥匙给你放包里了,你要想来随时可以来。”

“等等等等……”展青来掐了自己一把,意识到裴绛之没开玩笑,也不是随便玩玩,真的有在四川长居的架势,“这已经超出高中生可以办到的规模了吧,还有,你父母呢!”

“你户籍都不在四川,咱们高考试卷都不是同一套!”

“我只是办了借读,考试还是北京,”裴绛之摘了颗葡萄塞展青来嘴里,“高中三年的课程我都学过,我三岁就开始学画了,不会耽误进度。”

展青来怒了:“变态!”

裴绛之又塞了一颗葡萄。

展青来来不及骂了,乖乖吞下,好甜。

事实上,如果裴绛之不想参加高考,也好办,保送直升或申请国外大学,都行,只是他学的是国画,往国外跑,怎么看都有“中国留学生美国学中文”的多此一举感。

展青来:“那你爸妈呢?他们同意了?”

“我说我要一个人来散心,他们同意了。”裴绛之道,“他们安排了保姆,定时上门保洁。”

“有钱真方便。”展青来感慨。

“再吃点点心吧,”裴绛之默默挪开目光,“我还榨了果汁。”

边芜是不放心裴绛之一个人来的。

但边芜是尊重裴绛之的每一个决定的。

展青来根本想不到,裴绛之买下的不是一套公寓,而是两套,现在隔壁,正住着裴家跟来的家政团队,小而精,保姆管家一应俱全,同时也负责帮裴绛之打理在四川时期的衣食住行工作。

上学放学,街头巷尾;老茶馆粗茶牌桌,永远热闹,展青来会拉着裴绛之赶去熟识的早餐摊,穿过带着水汽的早市,摊贩们吆五喝六,展青来多看什么食材一眼,晚上下班的展母就会收到新来邻居分来的食材。

两人去吃火锅,展青来见识过北方人有多不能吃辣,故意从红锅夹菜给裴绛之,谁知他面不改色,从容入口,还点评一句:“很香。”

晚间夜市,余温犹闷,吃饱喝足还可以溜溜缝的展青来买了碗凉虾,和裴绛之一起分吃,米香浸在红糖里,消解半个浮生的油腻。

假日,他们也去看了大熊猫,纪念品店,裴绛之买了一对毛绒熊猫公仔。

展青来一个,裴绛之一个,

午餐时,展青来给自己和裴绛之的包上挂好公仔,他想,这样,勉强……也算是一对吧?

裴绛之没留意他的小心思,专注着给少年剥手里的虾。

时间久了,展父展母也认识裴绛之,只当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展母让展青来叫上人家一起吃饭,展青来也就随口一邀。

第一次见展青来父母应该带什么?

人情往来不在裴绛之熟悉的范围,平时要送人什么礼物,裴绛之大可以从名画珠宝或者工艺制品里随便挑,但面对展青来家,好像不应该这样。

于是,远在大洋彼岸留学的宁哲,半夜被某人长途叫醒。

“裴少爷!为什么不让和你同一个时区的人帮忙参考。”宁哲打折哈切从床上撑起整个人,“燕慈,许延乔都行,我看他俩随便哪个的情商够十个你了。”

裴绛之恍惚一愣,不知为什么,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自小玩伴的想法,甚至还有种隐约的敌意和戒备,不能让他们知道展青来的存在。

“算了,送谁的父母来着?哪家的?什么需求用途?”宁哲懒散问。

现在他还不是宠辱不惊、云淡风轻的宁管家,只是一个在非人时间被打断睡眠的苦命留子。

“送我喜欢的人的父母,”裴绛之思索,不知为什么,他总下意识以为宁哲人还在国内,“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我先问别人吧。”

“停停停停停!”宁哲精神了,一个挺身,两眼放光,“你有喜欢的人了!边姨知道了吗?你真的学会喜欢了?”

裴绛之直觉不妙:“我挂了,你先睡吧……”

“哎哎哎!”宁哲立刻道,“你要参谋是不是!我可以啊!裴叔和边姨那边选礼定席,还有什么年会慰问我都帮过我爸忙的!”

裴绛之预感不太好:“你不是要睡觉吗?”

“这时候谁管睡觉啊?”宁哲彻底睡不着了,“你就算要送礼送到南极去,我也帮你!”

次日,展青来开门,登时愣在了门口。

裴绛之提着大包小包,慎重其事的站在原地,两手不空,瞧着颇有些分量。

展青来侧身让人进来,裴绛之略显紧张将礼物放在客厅桌上。

展父的是茅台龙井黄鹤楼,展母的是燕窝阿胶真丝披肩,还有包装精致的点心水果,人参茶礼,中外皆备,一应俱全,怎么看怎么不像来吃个便饭的。

展青来急着掐裴绛之腰间的软肉,压低声音:“我只是叫你来吃个饭!”

裴绛之:“我,我觉得……第一次见你爸妈需要留个好印象。”

展青来还是不知事的年纪,展父展母却已经是人情往来多年。

这架势,这礼物,怎么看怎么像女婿登门,他们看了看眼前站得笔挺、眉眼俊朗的少年,还有一旁状况之外的儿子。

“老展啊,”展母身形摇晃,喃喃,“……等会儿,我记岔了?我生的应该是个儿子吧?”

展父同样懵然:“……我记得也是。”

裴绛之其实没明白两人话语里深意,更加紧张,站得更直了,语气无比诚恳:“阿姨,叔叔,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裴仙子其实还想把每样礼物的标准再拔高一些,只是被宁哲拦住,表示在心意不在价值,别高了,再高铁定成不了!

展母扯笑:“有,有点太敬了。”

宁哲还教了他什么来着,裴绛之仔细回忆,终于从一夜的兵荒马乱里想起了他叮嘱一定要告诉展青来父母的一句:“还有,我是真心的!”

展母:“……”

展父:“……”

展青来:“……”

光阴荏苒,到了展青来返京集训时间,裴绛之借读也同步结束。

他买了和展青来一起的同航班机票,展青来兴奋跑来告诉他,航空公司通知有空位,给他们免费升舱!

裴绛之莞尔:“这么高兴?”

展青来无奈,坦然道:“拆迁大户肯定不懂我等凡人的感受了!”

“我嘛……算不上多倒霉,但运气似乎总差那么一点。抽奖不会中,坏事也不常遇,可但凡期盼点什么好事,就永远差一点。”

“我必须有百分百的实力,才能抓住想要的东西。”展青来叹了口气,“和自己的最好预期永远差一点,所以被惊喜砸中,真的特别开心。”

听着少年轻松诉说的微小遗憾,裴绛之不知为何,心尖酸涩发胀,甚至远比可能要与少年分离更让他难受。

他怔怔看着展青来因为小小幸运就发光的眼睛,模糊意识到,比起自己最希望的“永远在一起”,补齐展青来的“永远差一点”,更重要。

再回北京,展青来发现自己的运气似乎真变好了。

出去吃饭可以抽奖,抽奖可以领到小礼物,路过画材店会有他刚好需要的打折材料,想听课的老师恰好会和他们画室合作授课,总会“不经意”看见展青来的画,提点两句。

一切圆满顺利,不可思议。

直到校考的通过名单出来,展青来看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都有种懵懵懂懂的幸福感,疲倦,但是欢喜。

“裴绛之!”他兴奋忐忑,给远在北京的裴绛之打电话,“我通过了!央美本院!我可以和你在同一个校区了!”

“这么巧,”裴绛之望着满天星空,“我也通过了。”

“哪里巧了!”展青来翻着白眼吐槽,“我看了!谢谢,你是今年国画第一。”

“毕业去旅行吗?”裴绛之反问,“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海吗?”

“我要玩到哪里吃到哪里!”展青来欢呼,吃货体质完全觉醒,“我要吃椰子火锅,之前听海南同学说过,好吃!”

裴绛之淡笑:“好。”

旅途,阳光炽烈,海风微咸。

裴绛之依旧安排好一切,行程住宿,记得展青来所有琐碎喜好,展青来只是觉得,高中关久了就是不一样,暑假毫无顾忌的吃喝玩乐,干什么都有意思。

和父母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母亲旁敲侧击问他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啊!”展青来不假思索。

展母沉默了片刻,轻声提点:“是什么样的开心?和朋友在一起的那种开心?还是……会想要一辈子都这样在一起的开心?”

展青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远处,篝火点燃,裴绛之蹲在火边,认真向旁边烤肉店的老板请教什么,手里还拿着几串烤肉。

海风吹起他额前碎发,侧脸在火光里格外温柔。

展青来眼前的一切都蒙上层暗纱。

风声,浪声,欢笑声,明明依旧喧嚣,却仿佛隔世,只有他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在耳膜上。

他意识到母亲话中深意。

“妈妈不是古板的人,”展母叹息,“也不反对你有喜欢的人,毕竟,人生几十年,开心最重要。”

“小裴是个很好的孩子,妈妈也喜欢他。只是,他怎么看,都不像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妈妈怕你以后会吃苦。”

展母说不下去了,少年人的喜欢,热烈又单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可成年人不一样,日子长了,出身,家境,阅历,选择,差距就像看不见的沟壑,她害怕展青来跌进去,摔得遍体鳞伤,粉身碎骨。

展青来听着,喉咙发紧,先前所有的欢欣雀跃都被这沉甸甸的担忧压了下去。

他挂了电话,走回篝火旁,沉默地坐回垫子上。

裴绛之刚好烤好了第一串肉,吹了吹,递给他:“尝尝,小心烫。”

展青来愣愣接过,咬了一口。

“怎么样?”裴绛之问。

“好吃。”展青来答,眉眼低垂,先前那股毫无阴霾的喜悦散去,郁色沉沉。

裴绛之正准备烤下一串,突然顿住。他察觉到展青来情绪不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看他:“展青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天塌了!展青来有些委屈的想。

他别开眼神,声音发虚:“……我不知道。”

展青来是真的不知道,从前,一直有只小虫子在心口啃啃咬咬,酥麻刺痛都微弱,骤然破茧,蝴蝶翻飞,横冲直撞,所有都变得不一样。

他不安抬眼,想问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哽住,裴绛之,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因为喜欢我吗?

还是只是习惯如此?

裴绛之见他迟迟不语,伸出手,攥住手腕,力道不重,不容抽离。

展青来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展青来,”裴绛之定定地看着他,再度重复,“告诉我,怎么了?”

展青来被看得无所遁形,长久被裴绛之无声纵容的那点小任性在此刻冒头。

他磕绊开口:“看见你,就……就胸口闷闷的,痒痒的……裴绛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有……”

裴绛之握着他的手腕,耐心等展青来说下去。

“我其实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展青来垂下眼,声音越来越低,“只是后来你就凑过来,我来不及去想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

他抬眼,直视着裴绛之,眼圈泛红。

“可是不对,真的不对。裴绛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我喜欢的是男生,从初中开始,我就模模糊糊感觉到了。”

“所以……求你,别对我这么好,不要再那样……又抱我,又牵我手……我真的……真的会误会的。”

“而且……你别再骗我说你家又拆迁了,你家具体什么样,我没见过,也没见过你父母,但肯定……肯定和我家很不一样,我……”

展青来:“裴绛之,我喜欢……”

“咻——嘭!”

巨大声响骤然划破夜空,绚烂的烟花炸开,将半个天空照亮,也映亮了展青来惊愕的脸庞和裴绛之深不见底的眼眸。

展青来瞪大眼睛,未完话语都被堵了回去!唇上是滚烫的柔软,齿间被撬开,带着二人刚刚喝过的椰子水的清甜。

裴绛之的吻来得突然,不容拒绝的强势,将少年所有不安的猜测,尽数吞没。

烟花在头顶盛放,光芒流转,映照出沙滩上紧密相贴的两个剪影,海浪声,欢呼声都已远去,只剩下彼此唇间甜而微涩的悸动。

一吻终了,少年们呼吸颤抖。

“裴,裴绛之,”展青来嗓音里夹杂着哭腔,“你疯了。”

“我没疯,”裴绛之绛额头抵上展青来额头,“我没疯,展青来,我只是太想你了。”

为什么想念,裴绛之不知道,他扣住少年,指腹擦过他的侧脸,这句话不能让展青来先说,他应该先开口。

“展青来,我喜欢你。”

“裴绛之……你……”

“我喜欢你。”他盯着少年眼睛,又说了一遍,“我喜欢展青来。”

“你别看我……”展青来慌了。

裴绛之攥住他的手,辖制在怀里。

“裴绛之喜欢展青来,第一眼就喜欢,只要我看见你,何时何地,何境何遇,我都会喜欢你,就算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我只能活一秒,我第一次见你,我也一定一见钟情。”

他越说,眼睛越酸,他不知道自己在反复印证什么,似乎在每一种可能里面掺杂着浓重的不幸与偶然,都可能把裴绛之和展青来拆开。

可是上苍啊,放过展青来吧。

“我喜欢你的。”他说。

不要再让少年的爱意痛苦了,裴绛之想,他可以一直喜欢展青来的,从生到死,把这个人永远镶嵌进自己的余生,和痛苦喜悦完全绑定。

性命相托,永不分离,千千万万,至死不休。

“好好好,”展青来面颊发烫,“我知道的,现在我们还在外面……”

许多人纷纷侧目,注意到两个清俊少年的相亲,有人莞尔有人私语,让展青来顾念不得刚才的一点惆怅。

裴绛之埋头,清亮温热的珠子从他上砸了进展青来的怀里,他登时就不动了,好像四周这些旁人注视也不在重要了。

他像此前每一次都不愿意离开裴绛之的怀抱一样,抱着裴绛之,戳戳他的肩膀:“别哭,绛之,我不会跑的。”

“展青来,”裴绛之哑声,“求你,别不要我。”

“我没有说不要你啊,”展青来没明白,明明应该担忧顾及的他,怎么反倒裴绛之是惶恐不安的那一个,“裴绛之,我没有不要你的,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差距太大,就算我是女生,也没办法填平的差距……”

“那我不要了。”裴绛之道,“那我不要那些东西了,我可以永远在你身边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展青来就没见过这么偏激极端的裴绛之,“你出身好天赋好这不是你的问题,更不是缺点!”

“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没办法赶上你,总有一天,你没有新鲜感,最后你会讨厌我——”

“不可能。”裴绛之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裴绛之不知道答案,他说不清楚,甚至想着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表明,可他就是笃定,不可能,他不可能讨厌展青来的,他不可能舍得展青来的,可是为什么?

“裴绛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你的世界太富足了,”展青来小声,“会遇见特别特别多有趣美好的人,比我更好看,更有才,更让你喜欢。”

“你只是恰好觉得可以一辈子而已。”

他说:“我不是无可替代的,我也没办法相信,我会是你一辈子里无可替代的那个人的。”

故人堪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为什么展青来会这么说?

剧痛撕裂心脏,裴绛之想,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是哪一步做错了吗?是他还是没有给展青来安全感吗?还是又有什么误会吗?

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啊?

头疼欲裂,有什么隐约崩塌又重塑,裴绛之眼前万花轮转,心脏病发作倒下的保姆,父母担忧的眼神,心理医生反复的试探。

“没关系的,绛之,”哥哥牵着他的手说,“不要怕,哥哥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我们都爱你,这是不需要回馈的,你可以慢慢感受。”

“绛之,”边芜牵着一个男孩站在他面前,“这是小慈弟弟,燕家的小弟弟,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照顾他。”

“不懂也没有关系,你必须要学会和整个社会每一种角色相处。”

记不清容貌的女孩绯红着脸,对他说道:“裴绛之,我喜欢你。”

“你记得我吗?你之前社团分组搭档啊。”

宁哲说:“你真的学会喜欢了?”

“真的和绘画一样的喜欢吗?你确定你喜欢的是一个人?你确定是喜欢,不是习惯模仿?”

“你好啊,裴绛之,”一个眉眼更加倦怠成熟的展青来站在他面前,青年笑得好看,只是酸涩得像哭,“很高兴认识你。”

“展青来,”裴绛之呢喃,“不可能的,我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

曾经,裴绛之不知爱恨,不觉空洞,父母没有给过他压力,倾尽所能希望他可以感知到人的情感,支持他的一切爱恨。

他们教过裴绛之待人接物,哪怕只是模仿,他学过上慈下孝,兄友弟恭,与人为善。

裴绛之很聪明,自觉与整个世界和睦相处,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木讷迟钝的病人。

他觉得只要结果殊途同归,就不必在意过程,这个世界有很多最佳答案,他可以轻松学习模仿,几乎无往不利。

“让我学会爱你吧,”他恳切请求,“不是模仿,不是参照,让我看见你吧,展青来,我求你,让我爱你吧。”

少年懵懂看着他,声色与青年重叠,他们相隔十年,对裴绛之答道:“好啊,裴绛之。”

“不好,一点也不好。”裴绛之泣不成声,“你别说好,你别答应我。”

所有的技巧答案都不对,套路不对,模仿不对,圆满不对,不圆满也不对。

展青来,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永远麻木,要么就只有你;如果不遇见,我一世粉饰太平,你一生落拓自由,何尝不是另一种完美结局。

可你我偏偏遇见了彼此。

你从来不是偶然途经我的片刻爱意、被枝桠拦住的小小过客,你未曾在时,裴绛之的心上干涸,此地荒芜,瀚海阑干。

青,万物之始也。

青来,此后,风声水响,万木葱笼。

裴绛之睫羽颤动,缓缓睁开双眼。

黄粱一梦,仿若隔世,空乘关切的声音还在他耳畔响起:“裴先生,您不舒服吗?飞机上有应急药物,需要我帮您找找吗?”

“……不需要,”他说,“请问,现在到哪儿了?”

裴绛之向外望去,云层之上,巨大的银色巨兽翱翔过天际,地面千山百水,青绿一片。

“飞机还有二十多分钟到达终点。”

“先生,欢迎您来到天府之国,四川。”

蓬蒿:“夸我!快!夸我!”

“所以……”朋友(咬牙切齿,抓住某根草怒吼),“你不是会写甜文吗!!!”

蓬蒿(心虚):“下次一定!”

朋友:“我要纯甜!”

蓬蒿:“下次一定!!!”

但是!我不管!夸我呜呜夸我!!![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撒娇卖萌拔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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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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