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块六毛二，算二十块六吧！”
“二十块吧大爷，现在谁还收那一毛两毛的啊？”展青来顺嘴杀价。
“哎，行嘛行嘛！”卖肉的大爷爽快剁下案板上的排骨，“亏本卖你了！”
展青来一愣，心里顿时冒出小人捶胸顿足！不好、砍少了！
菜场人声鼎沸，混杂着生鲜水产的腥气和熟食摊点的浓香。
展青来买完排骨，蹲在菜摊前，挑拣青菜，他看过程信舟画室账本，去年盈利薄微薄，画室商水商电，还有租金，要想撑到下一个招生季，除了琢磨开源，眼下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刚称好青菜，程信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背景音里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青来！一会你路过你家楼下赵叔的五金店，给我带盒钉子和铁丝回来！”
班长的声音听着有些发闷吃力，像是正仰着头拧什么东西。
展青来瞥见了红得灿烂的番茄，一边停下一边挑：“怎么了？阳台水管又漏了？不对，修水管也用不上钉子啊……”
“我想在阳台这儿翻个小院子，”程信舟那头噼里啪啦，“空着也是空着，我们种点东西吧，搭个架子，种葡萄丝瓜葫芦都行！”
“种东西啊，”展青来看着手心的新鲜番茄，“种点番茄吧！红色好看，做菜也可以，夏天直接拌糖吃也行！”
“都听你的，今年的艺考老师招聘也先挂着，”程信舟莞尔，“我还打算趁这段年节过后，先提前把美术兴趣班先安排上，苍蝇再小也是肉，教小朋友你没问题吧？”
程信舟的画室规模小，很难留住稳定的艺考老师，多半是临时合作，但会画画的不少，合用的老师却难找，都得提前招来磨合，开兴趣班，是许多小画室维持淡季收入的常见办法。
“没问题，”展青来莞尔，溜达着往回走，“在北京缺钱的那段时间什么没干过，别说小朋友，鬼来了我都能按着头教它画石膏。”
“那行！”程信舟笑道，“我先把招聘挂上，你早点回来，别真撞鬼了。”
“大白天哪来的——”展青来的笑声戛然而止，视线无意间扫过即将要抵达的家门楼下，瞳孔紧缩，声音都变了调：“鬼鬼鬼鬼鬼呀！！”
电话那头程信舟一愣：“青来！怎么了？”
展青来猛缩身扎进旁边一家挂着缤纷睡衣的临街小店，借一排排悬挂的衣物遮挡自己大半身影，心脏狂跳，压低声音对着话筒急道：“没事没事！刚大白天撞鬼，可能眼花了！班长，先不说了！”
匆匆掐断电话，手心沁出一层冷汗，他假装低头挑选商品，注意力却死死定格在对面。
就在他家楼道口下方，安静伫立着一个冷清倦怠的熟悉背影。
暗恋六年，同床三年，那背影就算烧成灰他都能一眼认出来！无数模糊暧昧的深夜，他被逼到极限时，曾边哭边在那片背脊上留下过一道道泛红的抓痕……但问题不在这里！
在于现在！裴绛之！为什么会在四川？在他家楼下？！
他不是应该在北京，和他的白月光燕慈双宿双飞吗？怎么会追到四川南城来？
因为自己不告而别，放了小裴少爷鸽子，惹得他千里追杀讨说法来了？还是他知道了自己坑了他哥，跑来讨债了？
不对，裴绛之心思根本不在这头，恐怕连二百五十万具体多少都没概念……
展青来脑子乱成一团，眼睁睁看着裴绛之拿出手机，确认了什么，脚步一转，朝着他此行的目的地、老赵五金店走去！
展青来脸色唰的白了，糟了！赵叔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老邻居！
“姑娘……”略带迟疑的女声响起，店员注意他很久，看他脸色苍白躲在货架后，好心问道，“你脸色很难看，需要帮忙吗？我这儿有备用的止痛药。”
展青来嘴角一抽：“你从哪儿看出我是女的？”
女店员被他明显的男声吓了一跳，指了指展青来面前。
展青来侧目……
整排材质轻薄的女士真丝睡裙。
他才反应过来，真是病急乱投医，光顾着盯裴绛之，完全没注意躲进了什么区域，他本就身形清瘦，低垂着头，侧面轮廓在长发遮掩下，被误会也不奇怪。
“额，先生是给女朋友选？”女店员试图化解尴尬，可展青来行踪鬼祟，让她眼神不由自主带上了淡淡审视，“看您似乎很纠结款式？”
“啊……是，是啊。”展青来眼神发虚，注意力都在外面那个徘徊索命鬼身上，嘴上敷衍，“你觉得哪件合适？”
女店员开始介绍，展青来一心二用，心里拼命祈祷裴绛之赶紧走人。
好一会儿，裴绛之从五金店出来了，并没离开，站在路边，不时看表和手机，四下张望，像是在等人。
展青来暗暗叫苦，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现在他一出门，绝对妥妥落入裴绛之视线里，一览无余！
他怀疑这人就是在等着自己出现，然后抓去，狠狠收拾一顿！
女店员叫了他好几声，展青来才恍惚回神，对上对方几乎已经断定他是什么可疑人物的戒备眼神，而门外，裴绛之丝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展青来绝望，胡乱一指：“就、就你刚才说那件吧！”
“这件香槟色的吗？先生您女友身高体型大概多少？方便推荐尺码。”
“183，随便拿一件就行！”展青来瞥着门外裴绛之的身高，脱口而出。
很快，一款典型的女士睡衣包装购物袋塞进展青来手里，他抬头望天，无语凝噎，款式也不算太夸张，不知道拿回家送给老妈会不会被抽死？
等等！他刚才为什么不说自己是给老妈买？被裴绛之吓昏头了！
裴绛之绝对是来克他的！绝对！
展青来拎着那袋烫手山芋般的睡衣，强作镇定，在狭窄店面里迂回挪动，假装浏览男式家居服区，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室外。
机会来了！
一辆灰色面包车驶来，恰好挡住了裴绛之投向店门口的视线。展青来瞅准短暂视觉盲区，猛地弓身窜了出去！利用它作为移动掩体，迅速溜向旁边的巷子。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展青来即将成功脱身、刚要拐进巷口时，又一辆私家车紧跟着从后方驶来，司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从视觉死角里猛冲出来！
急刹声刺耳、骤然划破天空，惊起停在电线上的麻雀！
展青来大脑空白，眼前是不断放大的车头和司机惊骇的脸。
短暂的瞬息，巨大恐惧遏住了他，四肢冰凉，连躲避都来不及，脑子里只剩荒谬的念头：“裴绛之果然和我命里犯冲。”
千钧一发！一股极大的力量从后方袭来，攥住他的胳膊，将他狠狠向后拽去！
展青来完全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撞进熟悉滚烫怀抱里！
似飞鸟投林，如游鱼入网。
天旋地转，耳边是剧烈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时间感变得错乱，展青来想：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辗转反侧、用尽所有勇气去靠近的漫长暗恋里，裴绛之从不曾回头看他一眼？而此刻，他如此狼狈、拼命想要逃离，却被不容拒绝，重新推回了裴绛之的怀里？
他荒唐抬眼，望向灰蒙蒙的、积压着厚厚云层的天空。
老天爷，他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作孽作死？世事再无常，再诡谲，可为什么偏偏就要作弄他展青来？
“青来！青来！展青来！”裴绛之的手臂紧紧环着他，见展青来呆滞失神，慌乱无措，“没事吧？受伤没？撞到哪里没有？让我看看！”
司机惊魂未定，摇下车窗，浓重本地口音劈头盖脸砸来：“天菩萨的神仙灾舅子！哪勒来的鬼探头嘛！敢到投胎啊你！吓死老子咯！”
“这里是居民区！”裴绛之冰冷不悦的声音立刻顶了回去，“车辆本来就该减速慢行，礼让行人！”
“我没事，”展青来下意识扯了扯裴绛之衣袖，声音发飘，眼神失焦看向司机，“对不起啊，师傅，是我不该跑那么快，我没看路。”
展青来一拽，裴绛之立刻安静，揽着青年的手臂又收紧了更多。
司机见青年苍白怔愣、还没回过神的样子，又瞥了眼护着他、面色冷峻、一看就不好惹的裴绛之。
他嘟囔着：“算咯算咯，我自己开车也确实快了点……囊个想到这青天白日的，这种老居民区还会突然蹿出个人来嘛……”
附近不是封闭小区，多是老式居民楼，近年来新城开发，搬走不少，平时多是老年人走动，白天确实很少见到这样匆忙奔跑的年轻人。
司机自觉理亏，也怕惹麻烦，嘀咕了几句便摇上车窗开走了。
四下没了声息，小巷寂静一片，
展青来可以嗅到裴绛之身上传来的清冽墨香，怀抱桎梏，密不透风。
车辆驶离，街角重归寂静，只剩他们两人。
“真没事吗？”裴绛之把展青来扳过来，检查是否有伤，“有没有哪里痛？头晕不晕？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最好……”
展青来浑身僵硬，他想扯出一个笑，说句“没事，我命硬”，或者像以前那样，带着点调侃刺他一句，“要不要给小少爷您颁个见义勇为奖？”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展青来犯难，老情人……不，或许连情人都算不上的两个人，在这种境况下重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抬手推开裴绛之：“没事，松开吧。”
出乎意料，身上的手臂应声松开了，裴绛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沉默伫立在原地，眼神是幽深的潭水，凝在展青来身上，暗流翻涌。
展青来避开他的视线，仓皇低头，捡拾散落一地的番茄。
一个，两个……指尖碰到第三个时，已被车轮碾成一滩红泥，再也拾不起来了。
他眼眸低垂，将手里破了的塑料袋胡乱套在手上，将那团烂果拢起，就近扔进了垃圾桶。
回头，裴绛之依一步不落紧跟在他身后，眼睛里情绪太浓太重，要溢出某种偏执带刺的液体生物，将人生吞活剥。
展青来胸口颤抖，逼自己冷静，佯装无事：“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家了，那个……再见。”
他试图迈步，将荒唐重逢甩在身后。
下一秒，他就又被摁回了裴绛之的怀里！力道大得惊人，要将他揉碎、完全嵌入身体中！
展青来挣扎抬头：“裴绛之你干什……”
话语卡在喉咙里。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初展青来以为是自己在发抖，但不是……是裴绛之，是紧贴着他的裴绛之。
滚烫液体砸落，洇湿他肩头衣料，温度灼人。
裴绛之扣着青年后脑，将他的脸按在自己颈窝，字句皆颤，呼吸错落困难。
“展青来……别和我说再见。” 他重复着，像哀求，“别……别再和我说再见了……”
展青来上一次和他说再见，就不见了。
他求婚的前际，爱人礼貌微笑，陪他共享了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早餐，就此离去，再不要他。
展青来向裴绛之奔赴十年，最后留给裴绛之的一句话是“再见”。
压抑太久的恐慌、无望，终于冲破所有自持，洪水决堤，汹涌倾泻。
“你要回家……回四川，我陪你……你不喜欢北京，我们就走，去要去哪里都可以……”语无伦次，裴绛之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怀中人是救命浮木，“你别走……展青来……我求你，你别不要我啊……”
“我、我明明不喜欢燕慈……”
“我明明……喜欢你……”
展青来懵懂地抬手，掐了自己一把，嘶——好疼，不是梦？
他又看了看天，真白天见鬼了？
今天给老师们送礼物，跑来跑去，真的是我过的最累的一个教师节。[捂脸笑哭]
但是，还是要祝所有老师教师节快乐！也祝展老师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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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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