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班长。”
展青来坐在茶室隔间里,捧着温热的水果茶:“我在外面,晚点回来,遇见了点事,午餐你先吃,晚餐我回来做,对,没事。”
“班长是谁?”裴绛之轻声问道,小心翼翼探寻,他其实有点嫉妒,过去三年,除了展青来父母,就只有他吃过展青来做的饭。
“和你没关系,”展青来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你来四川干什么?”
“我来找你,”裴绛之终于抓住了机会,语速加快,“我有很多事情必须和你解释清楚。”
展青来撑着下巴,眼神淡淡看着眼前人,等等!这个剧情好熟悉?
好像自己学生推荐的狗血电视剧,他当初和小朋友们一起追更得不亦乐乎。
再结合刚才裴绛之所谓的“喜欢”,展青来猛然一愣,不会吧?
难道真是替身离开后,主角才幡然醒悟真爱其实是替身的戏码?
“行啊,”展青来又给自己斟了茶,“你解释。”
“我没有喜欢过燕慈,从来没有,”裴绛之整理着思绪,“他不是我白月光,你更不是他的替身。”
杯盏微颤,展青来懵然抬眸,他都准备好听裴绛之说自己终于认清真爱,舍下白月光来找他这个替身了,倒确实是没有想到过是这个开头。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燕慈……我只把他当弟弟看过,除夕那天,我就打算向你求婚,你是我初恋,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男朋友……”
“等等!”展青来跟不上状况了,“男朋友?”
展青来说等等,裴绛之就真的等等。
乖得出奇,只是这次他不忘肯定的补充:“男朋友!”
“你先等等……”展青来有种大脑褶皱被抚平的天真感,“我们,谈过吗?”
裴绛之:“……”
寂静里,裴绛之逼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我们,没谈过吗?”
“应该,没谈吧。”展青来挠了挠脸,“你不是我金主吗?”
死是什么感觉?
裴绛之此前真的不清楚,但今天展青来倒是给了他全新的体验,关于死,心死;他口袋里还藏着两枚婚戒,铂金男款,是他从展青来和他谈及分手第一天,就想送给爱人的礼物。
“我,我不是你金主。”
“我是你男朋友啊,展青来。”
裴绛之觉得展青来现在说什么话,都不会再让他伤心了,他现在是悬浮在两人之间的单薄孤魂,旁观一出好戏。
裴绛之的话真是信息量一个比一个大,展青来磕吧了一下:“不,不好意思,我刚知道,那要不我们现在分手?”
裴绛之:“……”
原来心脏还可以更难过一些。
展青来觉得面前的裴绛之快碎了。
裴绛之看着眼前的心上人:“我还找到了你留下的盒子,我看了你的手机,备忘录,笔记本……还有照片……里面还有我留下的瓷画,我大学时候画的,他们给我说,一开摊就被人买走了,那个人是你,对吗?展青来?”
“你喜欢我,”他说,“对吗?展青来?”
裴绛之万分恳切,展青来,说“对”,好吗?
“对,”展青来如他所愿的说道,“只是……”
裴绛之发誓,他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转折词。
“有点儿淡了。”展青来说。
裴绛之霎时愣在原地,淡了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想明白。
明明自己已经告诉了展青来,自己爱的是他,初恋是他,还解释了除夕原本的求婚,可是这一切好像在展青来面前都不存在一样,明明是重重误会,却在这一刻事情都不重要。
还应该说什么呢?还能怎么办呢?到底应该怎么挽回呢?难道他们的感情不就是这些出了问题吗?
裴绛之看着他,试图从平静无波的狐狸眼里找出一丝裂痕,一丝眷恋,爱恨都好,无论哪一种,都要好过现深不见底、温和的疏离。
“淡了”二字脱口而出时,展青来率先想到的是,原来如此。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
不知何时,这里不再有尖锐刺痛,只剩打磨后的温吞余烬,暖不起来,却也不再灼人。
“其实不是不重要,也不是不觉得委屈,”展青来情绪平稳,“只是兜兜转转,过了这么久,感觉这一切……离自己有些远了,远得……连当时立刻得到答案时该有的狂喜或愤怒,都模模糊糊,抓不住了。”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玻璃壶,里面水果块和薄荷叶缓缓沉浮。
裴绛之还被困在“淡了”两字里,眼神空茫,见展青来起身要为他添茶,几乎是本能,他伸手想去接,他很少让展青来端茶倒水。
但展青来手腕一转,避开他的触碰,径自将浅金色茶汤注入空杯,水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裴绛之,我其实也很想回应你现在的感情,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他温和道,“因为我知道,毫无答案,只听见自己回声的感情,真的很苦。”
裴绛之呼吸一滞。
这样的苦,展青来品了十年。
“对不起,”他说,“展青来,对不起。”
展青来笑笑,摇摇头。
“如果你是在十八岁的时候告诉我,我会整晚睡不着觉,每天都在被窝里面复盘你说喜欢我的模样,给你折一千个千纸鹤和九百九十九颗星星。”
“如果你是在二十岁告诉我,我会思考怎样和你度过最好的光阴,天南海北都想带你看遍,和你做人间所有快乐自由事。”
“如果你二十五岁告诉我,我会拼命赚钱,努力留在北京,留在你的身边,把我存下来的所有钱换成一个小小的存折,告诉你我对未来的规划,用尽一切我能做到的办法去奔向你。”
“可是裴绛之,我现在已经二十八岁了。”
展青来好不想承认,原来自己已经挨过了十年,眼前竟然还是这个人。
“我把我人生最少年心性的所有感情和浪漫都花费在了喜欢你、暗恋你、奔向你,并且等待你回应的这条路上。”
“最后我终于放下,这个时候这一切都被我割舍掉了,你不能要求一个人去为了他已经切割的部分而感动。”
青年眉眼明媚依旧,自始至终,他没有对裴绛之说过一句恨,一句怨,裴绛之想起来了宁哲说的话——再无声的人,在展青来面前都没有后顾之忧。
因为他真的特别好,好到面对忽视了他六年、无知十年的裴绛之,都这么柔软。
展青来只是遗憾。
“因为,二十八岁的展青来,都共情不了十八岁的展青来。”
猩甜的剧痛涌上裴绛之的咽喉。
他匆忙给自己灌下了半杯果茶,这杯茶喝得狼狈不堪,毫无形象,只是裴绛之来不及顾及了。
“以前,不管在北京还是杭州,我总是被人介绍这里是什么,那里有什么,它们寓意什么。”展青来放下茶壶,听不出情绪。
“这次你难得来四川,换我做次东道主吧。”
他抬眼,目光掠过窗外远处天际边层叠的青色山峦淡影。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四川’吗?”他问,并不期待答案。
裴绛之木然摇头,全部心神被展青来禁锢。
“西南,自古有益梓利夔四道,”他唇角弯起,“四道并存,故称四川。”
展青来目光重新落回裴绛之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通透慈悲的释然,比之恨,更绝望。
“绛之,你看,山水环绕,天地广袤,四通八达,”他轻声道,“四道之地,何处不能走,何处不能行?”
展青来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裴绛之,放下吧。”
多么轻巧一句话,无声轰鸣,在裴绛之脑海回旋鸣笛。
从展青来第一次决定离开开始,周而复始,一次次的强化,一次次的心如刀绞,一次次的误解,直到现在。
自己少年时心念喜欢的人,就坐在他的面前,情深如此,诉说曾经误会与多年爱意,竟都让展青来觉得淡了。
不可否认,听见爱意,他有淡淡欢喜,可就像他彻底离开的那一刻开始,真的放下了。
裴绛之的好皮囊依然让他欣赏,让他觉得心动不已,不过多了几分审视,少了年少时期的倾尽一切的纯粹干净。
曾经以为天大的事,至死不渝的感情,时过境迁,误解真的劈开,也没有所谓的石破天惊。
只是,原来如此,真是好遗憾的一个故事。
裴绛之大彻大悟,横亘的不是误会,不是燕慈,而是无法重叠的十年时差。
他的青来,在他混沌未开时,已焚尽所有薪火;当裴绛之终于学会捧上真心时,他的爱人却已冷静抽身,走到天尽头。
细碎塌陷,一点点崩落,在裴绛之的眼前心上,他看着展青来淡然的笑,迷惘,该怎么办?
他以为是不爱,他以为是误解,以为是沟通,但事实上不是任何一种,直观且简单,不需要道理,展青来淡了,不需要了。
恰如十年前高高在上的裴绛之,他驻足高处,不需要低头看旁人。
阴差阳错,裴绛之成了惶不可终的角逐人,展青来成了放下屠刀的成佛者。
28岁的裴绛之会恨18岁的裴绛之,恨他看不见身后恋慕少年。
18岁的展青来会怨28岁的展青来,怨他不接受自己的心上人。
爱意迟醒,迟得追不上各自脚步。
时间单向,不为谁倒转,他们偏偏在彼此情感最浓烈的年岁里,遇见了感情最淡漠的对方。
数声风笛离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再见。”展青来起身,准备离开,“我家还有人在等我。”
展青来,别说再见,裴绛之双目失焦,我真的会疯的。
曾经展青来多在乎他?裴绛之稍稍蹙眉,那人就会回头,即便意见相左,展青来也总会不动声色偏向他。
展青来不是会将全部身心投入爱情的人,因为人生中交织着太多其他人的牵绊。
但他又是理智荒唐并存的人;理智地将人生分割得清清楚楚,理性择优留给外界的工作朋友,荒唐将个体的自由热忱都倾注给裴绛之。
可是现在展青来不想了。
让裴绛之痛苦的不是不愿意,不是恨意和痛苦,而是淡淡。裴绛之抠紧自己的掌心,逼自己不要起身,不要难看,不要再逼展青来……
青年指尖触及门把手,裴绛之绷到极致的弦断裂,桌椅摩擦!他起身跨步上前,扣住展青来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按在隔间门扉上!
眉毛,眼睛,鼻子——唇,裴绛之决绝、崩溃地吻了下去!
门扉凉意透过衣衫,展青来扣住裴绛之的肩,吻来得猝不及防,不似久别重逢的温存,倒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唇齿间,果茶甜腻,混杂着咸涩,莽撞地压下来。
这个吻毫无章法,急切慌乱、濒死掠夺,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与爱恋,通过唯一渠道,蛮横渡给对方。
时间拉长,刹那永恒。
展青来清晰感受到裴绛之扣在他腕间的指尖力度,松一寸便是永诀。
铺天盖地的慌乱痛楚,源自对方,难在他心底掀起巨浪。
他抬起空着手,没有剧烈挣扎,只是掌心抵住裴绛之的胸口,施加一个稳定而坚决的推力。
动作很轻,利落如刀,不爱比恨更锋利,斩断所有汹涌失控。
裴绛之身体一僵,松下力道,眼底猩红茫然,像是惊醒,他仍困着展青来,微微发颤。
两人呼吸交错,门后来往脚步声,衬得一隅寂静无声。
“……对不起。”裴绛之向后退开。
展青来没说话,只抬手用指节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看见这个小动作,裴绛之眼睫颤抖,逼自己垂下眼帘,不去看。
“裴绛之,”展青来没有怒气,也没有明显责备,“这样不行。”
裴绛之呢喃:“你明明对我还有感觉。”
“都是开过荤的成年人了,”展青来平静,“又摸又抱,怎么可能没感觉,不论是你还是谁,正常生理反应罢了。”
裴绛之脸色更苍白几分。
展青来的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对裴绛之示意噤声,接起:“班长?我没事。”
“水果银耳汤?菠萝,西瓜,莲子都可以,我不挑。”他眼角瞬间弯了起来,对裴绛之做个无声告辞的口型,背过身推门离开。
裴绛之麻木地看着展青来远去,其实也不算毫无收获,他想,至少展青来接电话时,眼角弯弯,笑意明亮。
真切轻松,只是不再因为他。
裴绛之拿起手机,拨通电话:“去查一下,展青来说的‘班长’,是谁。”
顿了一下,他补充道:“还有,他最近住哪儿。”
小裴到底只是比他那个圈子的人好一点[求你了]
但是不要因为他调低下限。
程信舟:“……为我花生。”
裴绛之[吃瓜]:“谁管你。”
展青来(磨刀ing):“裴——绛——之!”
裴绛之[求求你了]:“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