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绛之这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心虚。
但在展青来面前体会到了。
他这句“前男友”,不知道要回转多少个山路十八弯,退而求其次多少步,才终于扯得上一句高攀的“前——男友”。
展青来背对着他,停在原地,裴绛之踟蹰不安的等着他的答复。
“造孽啊……”
青年嗤笑出声,笑声带上川音,干脆吊儿郎当地转身,靠在门上,把小裴仙子堵在门内,眼角眉梢都是漫然,唇角微翘,单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烟。
对视之间,裴绛之惴惴,展青来淡然,他看着他单手自然而然抽出打火机点烟,火星亮起的瞬间,照艳了青年柔和的狐狸眼,恍惚是曾经少年时风华明媚的展青来。
展青来抬眸,轻轻吹气,呛人的烟雾瞬间朝裴绛之扑面而去。
这是一个既不礼貌,也不展青来的行为,裴绛之知道他会抽烟,但一直没有什么实感,因为展青来从来不会在人前抽烟,抽完烟后也会很自觉清洁,等好一会儿才见人,尽力不打扰别人。
尼古丁燃烧的气息并不好闻,辛辣刺鼻,烟雾刺眼,可裴绛之舍不得闭眼,更不敢后退,贪恋展青来须臾的亲近,即使只是飘渺虚无的吞云吐雾。
展青来凑得更近了,他仰起头,烟雾被他带起的风晃乱了形状,零星飘逸,裴绛之垂目去追青年的眼睛,却被淡色微张的唇吸引。
“我和你,前男友?”展青来轻笑,“老情人?还是前金主?”
他挨得很近,几乎要贴在裴绛之身上,热度隔空凑近了裴绛之的胸膛,烟熏火燎的撩拨着无形的空洞,蚕食着裴绛之为数不多的理智。
“少爷,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有一天,我暗恋的人闯进我的房间,喝醉了,吻了我,约会,睡觉,同居,他带我去过聚会,见过朋友,他的存在出现帮了我很多,所有人都默认我是他豢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裴绛之慌张后退一步,展青来上前一步,狭窄逼仄的房间里,步步紧逼。
“裴绛之,也许你的喜欢和爱意表达方式真的很特别生疏,没关系,你出身优渥,才华横溢,无论物质还是情感,都有生疏的权利,全世界都愿意包容你,包括我。”
展青来指尖点上裴绛之道胸口,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的吐出。
“可是三年,我真的没有觉得你有多爱我。”
“你给我的和给别人的毫无不同,你给燕慈的纵容宠溺更甚,给同事朋友的尊重更多,给相熟不熟的人礼貌,这些你也都给过我,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在展青来看来,”他眉开眼笑,抖落烟灰,“裴绛之是一个不爱他的很好的人。”
裴绛之的心跳很快,眼眶发酸,口干舌燥,展青来不给他逃避后退的机会,只有哑然:“那你可以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爱你一次,你感受得到的爱。”
“没必要,”展青来挑眉,毫不在意,轻佻挑起眼前人下巴,“你说喜欢和爱的时候真的很动人,谁让你长的好看呢,裴绛之。”
“不过幸好过去三年你没来得及说。”
展青来直起身,亲了一口裴绛之的唇角,像在品尝记忆里口感很好的酒:“不然我还真没法子保证那三年老老实实只甘心去做个替身床伴,也非常庆幸,我三年都收心收得很好。”
展青来落吻的地方在烧,又痒又痛,裴绛之呼吸急促,本能让他想要把飘忽在面前青年抓进自己怀里咬碎吞下,最好这辈子都融为一体,永不分离,可神魂竟跟着青年颠倒,被他温和揉碎,然后一点一点散落进风里。
“只是我到底要怎么劝你呢?”展青来很是难办模样,“可能,我注定就活该善后吧。”
“裴绛之,你哥哥找过我,敲打我,让我不要肖想;你的朋友们看着我,眼神没有不凝视轻慢,你注意到了吗?应该没有吧,我也没有资格说,毕竟在你们看来应该是不识好歹。”
“不,不是的,”裴绛之慌忙,想要解释,“你可以告诉我的,我真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真的展青来,你不是玩物,更不用——”
“我不需要,”展青来捏住裴绛之的下巴,“裴绛之,我不要你了,真的。”
“因为我给你的喜欢本身就是消耗品。它有保质期,从不至死不渝。”
眼神缱绻,字句诛心。
“我愿意,当然只可能图你的人,到现在毫无可图,就没啦,新鲜感嘛,人的劣根性而已。”
展青来眼神发亮,真诚极了,指尖滑落,摸索过裴绛之的喉结,感受这个曾经至死缠绵男人的痛心颤抖和声嘶力竭。
“裴绛之,过去,现在,未来,我真的都对你毫无期待,所以你不用自作多情。”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不可能期待无视我六年的人我许诺一生,更不可能等连爱上一个人都要学的人迷途知返,那样太累了。”
裴绛之眼神空洞:“可是之前你那么喜欢我,那么爱我,怎么可能……”
“是喜欢啊,”展青来又吸了口烟,一切都裹在烟雾里,又轻又飘,“也是爱啊,但是这和我希望你的回馈没有关系的。”
“打个比方,金主没钱了,情人会离开,”他调笑般咬上裴绛之的耳尖,“花光了对你的执念,我也会离开,这和世界上的任何一种财色交易没有两样。”
“我愿意成为你的床伴,以此消解这份没有意义和未来的喜欢。”
展青来笑也撩人,吻也撩人,弯弯亮亮的狐狸眼顾盼之间皆是颜色,温情脉脉,道似无情却有情。
“我们只是刚好走到了一个结束点而已,桥归桥,路归路。”
“小少爷,梦醒了。”
一根烟尽,青年眼底笑意情谊刹那消逝,他掐灭了烟,后退一步,眼神冷淡,如局外人,抽离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十分爱意诉说十分无意的绝情冷心人不是他。
短短几分钟,裴绛之就这样迅速走上了一遭天上人间、炼狱无间。
展青来转身离开:“衣服不便宜吧,留个数,我到时候汇款到你的卡上,你走吧。”
银行汇款这个行为异常熟悉,裴绛之问道:“之前那二十万,你为什么要转给我?”
“哦,你问这个?”展青来其实都快忘了这茬,“苏飞程当时想让我吹枕边风,怂恿你商务授权给博清,我没答应,结果你真来了,他就给了我二十万的好处费。”
“这本来就是个误会,反正是你自作主张,”他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模样,“就转给你了,算是从那里来到那里去,不欠你的。”
裴绛之喉头腥甜,不欠他的。
展青来倒是算的清楚明白,断得干干净净。
裴绛之:“凭什么啊……”
展青来身型一顿。
“凭什么啊!展青来!你告诉我凭什么啊!”
终于从恍惚心疼中挣脱的裴绛之猛地攥住展青来夹烟的手腕,拉扯住这个人,像无数烂俗故事里挽留牵手的那个人一样。
“就因为你先喜欢我,就因为我没有看见你,所以我之后再喜欢再爱你都于是无补是吗!”
“这样太难看了,少爷。”展青来回头,“放手。”
“我不放,我不要!”裴绛之攥得更紧了,“我要怎么办啊?人生可以重来吗?我能在十八岁回头吗?”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
“你给我机会了吗?谁给我机会了啊!”
展青来面无表情,想从裴绛之滚烫的钳制中挣脱,裴绛之五指反而收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雪白的绷带有血色晕开。
以往展青来见此,会立刻心疼,缴械投降,可这次,他完全没有动摇,无声角力。
推搡之间,两人碰上床沿,双双跌进本就嘎吱作响的床上!单人床后躺的空间有限,裴绛之怕展青来头磕上墙,下意识将右手垫在了展青来后脑,伤处纱布间洇出更鲜艳的红花。
他恍若未觉,只是急促地喘息着,整个人笼罩在展青来上方,眼眸深处几乎将人吞噬的暗潮。
短暂死寂,展青来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听不出情绪,莫名荒谬嘲讽。
“裴绛之,”他抬眼望进身上人混乱的眼眸,“你说,怎么咱们每次闹得难堪,最后总能滚到一张床上来?”
空气瞬间凝固。
裴绛之只觉得讽刺,旁人笑他仙子下凡,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倒觉得这句话该形容展青来才对。
“不该是这样的啊,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他轻轻呢喃。
“你但凡来问我一句呢?展青来,一句就好,你但凡向我求证一次真心呢?”
“你给我挥霍你喜欢的资格,让我以为余生都会得偿所愿,再在我每一次想要永远拥有时候再丢开!”
三载光阴,眼前人为心上人,七情六欲,不甘甘愿,竟然都被这个人收拢克制,然后抽身而退,决绝不可回头。
凡心已动,圣人不仁。
“凭什么啊!你从头到尾都不敢相信我会爱你,你把自己保护得多好!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要我放手,凭什么啊!”
“展青来,你的喜欢是喜欢,裴绛之的喜欢难道就不是吗!”
裴绛之好委屈,真的,他好喜欢展青来的,他真的只喜欢过展青来的,他明明……明明……为什么大家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爱展青来。
“展青来,我恨死你了。”
裴绛之泪落下,啪哒打在展青来的眼下,慢慢滑落,仿佛两人相视落泪;裴绛之试图从二十八岁的展青来眼底找到一丝一毫自己未曾见过的、十八岁展青来的影子,但到底失败了。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间残忍,时移事易,裴绛之未曾真正亲眼见过当年展青来,自然也无从捕捉一丝残存。
“对不起啊,”落泪之后,他只能看见展青来叹息一声,无奈抬手,习惯疼惜地抚过他的眼角:“算了,你讨厌我吧。”
展青来想,算了算了,再让让他吧。
习惯,自然。
事实上,心脏泛疼,十年倾注,展青来自己都分不清,喜欢裴绛之是不是一种日久天长的惯性,只是痛苦了许多年,又洒脱了许多年,方才来得及自洽好这一程。
“展青来,你别放下啊,别算了,”裴绛之无力阖上眼,心如朽木,沉沉靠上展青来的肩,温度相互裹挟,是他熟悉的气息。
“求求你了,恨一恨我吧。”
裴绛之可以接受这个人恨之入骨,不得释怀,他再凭余生光阴追赶,以一个又一个十年去填补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遗憾,可是爱极恨极,都不及展青来一句,“算了”。
这个人无爱也无恨,真的不要他了。
裴绛之踉跄松开手,落荒而逃。
展老师真的看得开。
小狗真的怕展青来不要他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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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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