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含秀女士雷厉风行，当天下午，相亲局就安排上了。
地点定在家雅致的茶馆包间，竹帘半卷，窗外几竿翠竹，展青来提前十分钟到，点了壶碧潭飘雪，心里七上八下。
本质上，这是相亲局，怎么都和预想的合作会谈相去甚远。
约定时间刚到，来了个年轻男人，浅灰色羊绒衫，气质干净温和。
他见展青来，微微颔首，笑容得体客气：“展先生？你好，我是路呈雪。刘阿姨介绍来的。”
“路老师，你好。”展青来起身与他握手，落座，各自都有些许生疏局促。
开场是刘阿姨太热心、父母催促，找个伴侣就好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路呈雪话不多，句句稳妥，聊起南三中的教学情况也分寸得当，极有教养，展青来应和观察，觉得这人看着温和，眼神却很是冷静。
茶过一巡，尬聊渐歇。
再绕下去，这相亲局就真成纯粹相看了，展青来心一横。
他放下茶杯，笑容真诚：“路老师，听说您带清北班，压力不小吧？尤其偏理科。”
“还好，压力更多在孩子们，”路呈雪叹息，“毕竟，现在强度越来越大，我除了教学和生活上，其实也给不了他们更多帮助。”
“清北升学率呢？”展青来试探，“大约多少？”
路呈雪半开玩笑：“展老师这是替其他高中刺探军情的？”
展青来自觉冒昧，各个高中是竞争关系，尤其南三这类非重点，清北苗子更是倾其所有培养，自然不能轻易让人挖了去。
为表诚意，他觉得自己该更直接了当。
展青来歉意笑笑：“我只是觉得，冲刺清北固然重要，但文科和艺体方面的顶尖突破，有时候更能一鸣惊人，你说呢？”
路呈雪：“展先生对教育行业也有见解？”
“略知一二，”展青来顺势而下，“不瞒你说，我在高考画室工作，一直觉得南城本地的美术生很优秀，只是缺个能直通顶尖美院的平台。”
“尤其，”他稍重语气，“清华美院。”
路呈雪没立刻回答，思索考量，包间一时只剩下煮水的咕嘟声。
“清华美院……门槛不低，”半晌，他开口，“南城的孩子，有天赋的也有，但缺乏最顶级的指导和资源。”
“巧了。”展青来笑容加深，“我过去在北京，带了十几个学生进清美。经验、方法、门路，都算熟悉。”
他适时吹捧：“如果南三有意向，我们愿意提供这方面支持，合作建立高水平集训班，当然，这需要校方，特别是像路老师您这样的骨干教师，多多推动。”
路呈雪看着眼前青年，容色赏心悦目，言谈举止也带着洒脱劲儿，正是他喜欢的那一款。
“展先生的提议……很突然。校方合作需要考虑很多因素。”
“我明白。”展青来从包里拿出文件夹，“这是一份初步的计划书，路老师不妨看看，就当多个话题聊聊？不看也没关系，我觉得我们两应该不会差话题。”
他努力让自己话听起来不像**裸利用相亲搞事业。
路呈雪看看计划书，又看看青年期待的狐狸眼，回想一下刘阿姨说的“这孩子又俊又乖”，嘴角轻扬，这倒是出乎意料。
他接过文件夹：“展老师回南城，打算专心经营画室？”
“是。”展青来趁热打铁，“所以特别希望能和本地优秀的学校有深入合作。”
“南三中，尤其是路老师您带的清北班，肯定是联……合首选。”他差点把“联姻”俩字说出来，最后赶紧刹住。
路呈雪垂下眼，有些好笑。
相亲对象对合作的兴趣，好像远大于对他本人的兴趣。
“计划书我会看，”他语气温和，“合作的事，关乎学生未来，我也会推荐给校方，不过……”
“展老师如果想多了解南城教育环境，我们平时可以多交流。”
“那太好了，”展青来装傻充愣，“多谢路老师，以后肯定要多麻烦您！”
两人都是体面人，气氛寒暄，又折回闲聊几句风土人情，倒真融洽不少，临走时，路呈雪拿起那份计划书和外套。
“展老师，”他随口一问，“今天还愉快？”
“愉快，和路老师聊天受益匪浅！相见恨晚！” 展青来面带微笑，“有机会，一定和路老师再聚。”
“那就好，”路呈雪真挚道，“展老师，您是很有趣的人，我很期待未来再联系。”
送走路呈雪，展青来立刻拿出手机给程信舟发消息：【班长！初步接触，顺利！计划书递出去了！路老师答应看看！】
对面可能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消息：【你是怎么在相亲局上，把计划书递出去的？（好奇）】
展青来：【嘿嘿，过程不重要，结果好就行！】
程信舟：【对了，老师招到了。】
展青来眼睛一亮：【真的！老师怎么样？】
程信舟沉默几秒：【一个……技术很好的傻子。】
展青来：【？？？】
程信舟：【现在央美在校博士，技术没得说，前三个月试用期，他说他是为了实现人生价值出来看看，旅旅游，最近身上资金比较困难，但又不想不自由，所以愿意来我们这里工作一段时间，看看小城山清水秀，每月三千就好，主打一个够用就行，五险一金不用给。】
展青来：【……听着怎么那么像诈骗？】
程信舟：【我也觉得，但是画的确实是国内一流水平，3000块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羊毛能薅几天是几天。】
展青来：【（擦汗）招聘继续挂着吧，感觉迟早用得上，后面课量大了也需要助教，对了，正式教师的话，至少得再招一个女老师。】
程信舟：【必须是女老师？】
展青来眼神垂下，犹豫半秒，打字道：【美术女孩多，体量再小的画室，都尽量保证每个孩子可以接触到一个女老师。】
潇潇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不想再见到第二遍。
程信舟：【行，我一会把要求修改了挂出去，对了，你一会儿多买点菜回来，我和那老师说了，包食宿，最近没学生，暂时没厨师，得我们仨自己做了。】
展青来莞尔：【行！那我多买点！】
展青来熄屏，思索今天晚餐食谱，新老师的第一顿，一定要做的够好，荤素搭配，干活不累，保管让新老师乐不思蜀——个鬼！！！
“展老师，你好，”开门的裴绛之默默探出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新来的老师。”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展青来站在裴绛之面前，沉沉勒得指节发白，看着眼前裴绛之，荒谬感直冲天灵盖。
裴绛之被他盯得心虚，眼神飘忽，伸手去接他手里的袋子：“我、我来拿吧……”
展青来猛地攥紧袋子提手，牙缝里挤出：“新、老、师？！”
他和裴绛之熟络久了，倒还真的忘记了，裴绛之除了本科在国美，硕博可都是在老家央美来着！而找工作——基本——都是看最高学历！
裴绛之飞快回道：“我，说我没钱出来打工你信吗？”
展青来皮笑肉不笑：“小狗才骗人。”
“……”沉默一瞬，裴绛之像进行激烈思想斗争，视死如归，极轻极快，“汪？”
“……”展青来一口气没上来，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裴绛之这么无耻！
这时，厨房里的程信舟听着门口没动静，手上还粘着米粒，探出身来：“青来？小裴？怎么不进来？”
“小裴”这称呼差点儿让展青来没绷住。
裴绛之反应极快，立刻扬声道：“来了！程老师！”
自然得仿佛他生来就被人叫小裴。
展青来深吸一口气，默默拎着菜进了门。
程信舟看着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氛，疑惑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斩钉截铁。
程信舟沉默两秒：“……那我们先做饭？”
“我来掌勺！”展青来自告奋勇。
程信舟很自然接话：“好，我帮你打下手。”
裴绛之看着两人默契配合走向厨房背影，有些吃味，立刻跟上：“我也来帮忙！”
展青来头也没回，冷笑：“新老师就歇着吧，熟悉熟悉环境。”
裴绛之顿在原地，看着展青来系上围裙，和程信舟并肩站在水池前开始洗菜摘菜，偶尔低声交流一句，动作熟稔默契。
酸涩冲上裴绛之喉头，又涩又胀，堵得他呼吸苦滞。
三年里，他也曾和展青来在厨房共话过，但大部分时候是展青来做饭，他多少都是添乱，鲜少像程信舟这样，专注参与其中，好似夫妻相和，予取予求。
他往前挪了一步，想挤进展青来和陈信舟的方寸之间。
展青来处理食材手法利落，瞥见裴绛之还杵在那儿，立刻抓把小葱，唰唰切末，撒进正热着的锅里，嘴里念叨：“哎呀，好像手抖葱花放多了点。”
“我还好，你爱吃，多放点没什么。”程信舟转向裴绛之，“小裴，你爱吃葱吗？”
从不吃葱的裴绛之：“……爱吃。”
“那就好。” 展青来内心冷笑，手下又利落地切了一小把，准备每道菜都加些。
裴绛之眼皮跳了跳。
裴绛之打蛋，蛋壳碎屑掉进碗里，于是笨拙拿着筷子挑，程信舟温和道：“还是我来吧。”
裴绛之洗菜，五分钟后，篮子里只剩下寥寥几根娇嫩菜心，程信舟再次温和接手：“……还是我来吧。”
展青来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最后，程信舟从水盆里捞出活蹦乱跳的鱼：“这鱼我……”
展青来立刻看向裴绛之，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班长你忙来忙去也累了，小裴老师？”
声也飘飘，笑也撩撩，裴绛之理智被一瞥轻易攥住，胸口悸动，近乎眩晕，青年眼里是久违光彩，而这光华，源自于他。
“我来杀！”裴绛之抢白！
展青来这样的眼神他拒绝不了！不是顺从，也不是疏离，狡黠生动，明知是坑，也让人心甘情愿往下跳。
程信舟刚要开口，被展青来拦住。
展青来笑看着裴绛之，状似情真意切：“小裴老师还会杀鱼呢？真厉害。”
“会，我最会杀鱼了，” 裴绛之被捧得飘飘欲仙，眼前狐狸眼流光璀璨，深呼吸，咬牙坚持，“我可以！”
程信舟：“……”
裴绛之默默拎起那条还在奋力扳动的鱼，顺着展青来示意，拎着刀走向阳台。
“小裴，”程信舟好心提醒，“记得拿个盆接着！鱼鳞别堵了下水道！”
程信舟压低声音对展青来说：“真的要他杀吗？我看小裴老师那样子，不像会杀鱼，倒像只会插花。”
裴绛之确实只会风花雪月、插花画画，展青来微笑：“这不是小裴老师自己说的吗？他最、会、杀、鱼、了。”
阳台上，裴绛之把鱼放进盆里，又接了点水。鱼得了水，扑腾得更欢，他刀与盆中那双呆滞的鱼眼对视良久，内心天人交战。
他默默掏出了手机：“如何杀鱼？”“杀鱼第一步应该干什么？”“杀鱼应该注意什么？”
十分钟过去，他对着屏幕上的“用力敲击鱼头使其昏迷”，比划该用多大力道，阳台门被推开。
展青来目光扫过盆里悠游的鱼和裴绛之手里亮着的手机屏幕，了然轻笑。
“小裴老师，杀鱼，不是杀人哦。”他慢悠悠开口，“手法不对，鱼肉会不好吃的。”
裴绛之结巴：“那，展老师教我一下？”
前几天刷到有读者说自己养的小作者写文有社畜味的人机感，如果不是更新对于不上，就以为是我自己了，哭唧唧。
[爆哭][爆哭][爆哭]
不要啊，我还没有写出特别好看的书，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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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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