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青来会杀鱼。
而且杀得相当利落干净!
杀鱼,展青来挽起袖子,露出清瘦线条流畅的小臂,手起刀落,只见刀光一闪,刀背精准有力地拍在鱼头上。
一声闷响,刚还奋力挣扎的鱼瞬间僵直,不再动弹。
他手腕翻转,刮除鱼鳞,剖开鱼腹,动作行云流水,血水溅了几滴在他白皙的手腕,白玉流霞,丹朱环色。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展青来连杀鱼都好看,裴绛之心想。
只是他毫不怀疑,展青来此刻想开膛破肚、剥皮抽筋的,绝不是这条鱼。
“为什么?”展青来没有抬头,仿佛随口一问。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不明不白。
但裴绛之听懂了。
他看着展青来低垂的睫毛,他其实也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当初看不见你?为什么误会你?为什么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为什么直到真的失去,自己才真的蓦然回首?
千言万语,陈词滥调。
裴绛之道:“对不起,我,我就是想看着你……一直看着……”
展青来清理鱼腹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极轻的嗤笑,故作天真抬头:“你猜猜,今天我干什么去了?”
裴绛之:“不知道。”
展青来:“相亲,男的,我家里人支持。”
裴绛之呼吸死寂,脑子空白。
鱼还在因神经反射弹动,却被展青来轻而易举地摁住,剔肉去骨,裴绛之爱喝鱼汤,他专门学过怎么处理鱼。
“说来也巧,刚跟你睡了的第二天,你哥就来找我谈了;他不待见我,我不奇怪。就是那天身上的疼,心里也堵得慌。”青年自嘲,“其实我这人挺要脸的,真的,你哥当时给了两百万,我没要。”
裴绛之如鲠在喉,酸涩难当。
他只知道大哥后来含糊地提过“可能有点误会”,却从不知道是这样的羞辱,而且就发生在他们第一次亲密之后的第二天。
他想开口“我不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资格,这段裴绛之自以为的恋爱里,他享受了展青来最纯粹的喜欢和守护,却连最基本隔绝外界恶意的屏障都没能为他竖起。
“展青来,”他声音发哑,“你恨潇潇吗?”
“不恨。”
“那你恨苏飞程吗?”
“不恨。”
裴绛之:“北京那些事背后……还有燕慈,许延乔……你恨他们吗?”
“……有点怨气吧,不算恨。”展青来抬眼看向他,“裴绛之,我没那么极端,我只是有点讨厌你。”
裴绛之扯扯嘴角,笑比哭难看。
他这算不算特别优待?展青来对旁人都能保持一份理智,唯独对他,爱恨喜恶都要更深邃上一层,好像这样也不错。
于是他小声问道:“有比我更讨厌的人吗?”
展青来:“有,黎宴!就该剁了他!上面下面一起剁了!”
说罢!他一刀落下,鱼头干干脆脆坠地!鱼眼还闪烁着诡异的光!
“……”裴绛之赞同展老师看法,不过他觉得,这个第一,他还是不争取了。
“为什么同样是被身边人牵连伤害,你一点也不恨潇潇呢?”裴绛之蹲下身,帮展青来捡起鱼头清洗,他真的很羡慕宁仪潇,到了自己,就毫无转寰余地。
展青来:“大概是因为得到的原本就不一样,期望不同,失望代价自然也不同”
裴绛之拥有太多,他能给出的好轻而易举;而宁仪潇所能付出的,已是她单薄生活的全部。
展青来曾在那份少年喜欢里,隐秘地期待过裴绛之的回头与珍视,但他从未期待过宁仪潇为他粉身碎骨。
裴绛之本该做得更容易,他没有做到;宁仪潇做得太难,她却做到了。
“不过呢,”展青来手背擦过侧脸,“我也没资格抱怨。”
“最后博清大家能好聚好散,没闹得太难看,还得谢谢你哥那笔没送出去的钱,总不能既拿了实惠,又立牌坊不是?所以,其实也没什么。”
“有的,有的……”裴绛之笨拙收拾地上湿滑的鱼鳞残渣,不敢抬头,更不敢停下,“让你难过……真的对不起。”
展青来:“真的没什么,我不难过了。”
可裴绛之难过。
裴缙之只是一个缩影,三年时间,应该有很多人,很多事。
很久以前,边芜曾经告诉他,道歉,如果得到的是“没关系”,那很有可能是谅解,可如果是“没什么”,你就需要警惕了。
“没什么”是最伤人的释怀,但凡有一点期待,都不会真觉得“算了”。
“你继续讨厌我吧,”裴绛之破罐破摔,“讨厌多久都可以。”
展青来:“应该要不了多久吧,人的精力和感情都是有限的,等我投入到下一件事,下一个人身上,大概没空讨厌你了。”
裴绛之霍然抬头!眸色骤暗:“你说的相亲?那个人……很好吗?”
“不一定是他,但是他是个不错的人,长得也好看。”展青来开始收尾洗刀,“毕竟,我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伴儿,过日子也挺好。”
裴绛之告诉自己不能哭,太难看了:“那你、为什么不拆穿我?不赶我走?”
“你凭自己实力面试上,自己付出代价让步,班长认可你的能力,签署合法合约,”他道,“我没有资格干涉,更不能用自己私事,增加我朋友的成本。”
展青来:“裴绛之,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他真的不懂!裴绛之陡然惶恐。
他真的不懂展青来,不懂他的行事逻辑,展青来是和他完全不同的人,不同世界,不同土壤。
裴绛之爱人不易,爱展青来轻易,可他爱展青来,却理解不了展青来。
而展青来喜欢一个人容易,厌恶却很难。
这总让裴绛之错觉自己还有机会,总以为还有救,却总也抓不住流逝爱意;能让展青来讨厌,那要糟心到什么程度?
他会淡忘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所有感情,热烈关注,都统统倾注到那个人身上!展青来不缺爱,也不缺爱人。
裴绛之耳畔寂静,却哀啼嘶鸣。
嫉妒疯长,缠裹心脏,勒得裴绛之窒息。
他想要展青来,想要他所有注意力,爱也好,恨也罢,喜欢或讨厌,最好统统都只落在他裴绛之一个人身上!
什么样的展青来他都接受,哪怕此刻就站着这个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的展青来,立刻用手里的刀一刀刀剐了他,他都甘之如饴,因为这样一刻,展青来最浓烈最纯粹的感情,仍然是给裴绛之!
“展、展青来……”他颤抖地伸手,想去碰触展青来握刀的那只手,指尖冰涼。
青来,你杀了我吧。
我可以死,我宁愿死。
“嘎吱”,阳台门被推开——
程信舟含笑道:“你们俩带着鱼潜逃了?我配菜都准备好了。”
展青来应声,端起处理好的鱼:“来了!”
裴绛之后知后觉僵在原地,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他却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发冷,指尖都在细微颤抖。
绝望灭顶,如死如毒。
“不对,这感觉不对。”
“不是这样的。”
他抬眸,展青来侧脸朝着程信舟微笑,递过处理好的鱼肉,展青来的好不仅仅是爱人独享的,换言之,不是爱人,也可以……
应该怎么样才对?裴绛之想。
是夜,展青来揉着睡眼起身,想要打开厕所门,却在明亮虚掩门口顿住,隔着狭窄一条缝隙,
裴绛之撑在盥洗台边,脊背微弓。
压抑的干呕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生理性反胃的挣扎。
裴绛之不爱吃葱,家里惯着他,从来没有适应过,这是他第一次试着吃了这么多。
展青来伫立门外,听着里面人压抑干呕声,水流哗哗作响,漱口洗面,又归于沉寂。
更深人静,窸窸窣窣。
磨着心口不设防的软肉。
展青来正要悄声退开,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裴绛之站在光下,脸上还挂着水珠,额发微湿,眼尾泛红,不是哭过的红,是剧烈呕吐后的生理性潮红。
他看到展青来:“吵醒你了?”
“正好起来,”展青来的目光落在裴绛之苍白嘴角,“不能吃的东西,何必勉强。”
“想吃,”裴绛之扯着嘴角,“你做的,我都特别想吃……”
不吃又怎么样,不要说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忌口,裴绛之想,只要是展青来过手递来,穿肠毒药他也一定一饮而尽,心甘情愿,求其若渴。
话太直白,太滚烫,展青来蹙眉,眼前裴绛之有些陌生,平日里被良好教养和某种迟钝包裹着的躯壳裂开缝隙,露出的不是冷漠,而是灼人偏执。
之前,他只在燕慈身上琢磨到这点偏执。
“裴绛之,”展青来道,“自虐并不能换来什么。”
“我知道。”裴绛之低语,“我其实真的不懂你,你可以理解我,是因为你可以理解很多人,我只是恰好在其中,但是我理解不了你。”
“我不懂,”他微微倾身,薄荷味漱口水的凉意扑面而来,“展老师,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伴?”
展青来被问得一怔,裴绛之缓慢逼近,他下意识后退,脊背抵在微凉的墙壁上。
“我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裴绛之和展青来步步退进黑暗里,“是白天你说的那个相亲对象那样的?好看,不错,适合过日子?还是……”
他的目光是无形指尖,描摹过展青来的眉眼、鼻梁、嘴唇,带着贪婪的占有欲,却又奇异克制在礼貌的边缘线内。
“还是需要别的?”
“能让你不那么快忘记我,至少分出一点讨厌,或者别的什么,继续落在我身上的那种?”
“裴绛之,你走开——”
展青来想推开他,手腕却被轻轻握住,力道不大,冷水冲洗过的指尖冰凉,激得他一抖,裴绛之将展青来的手扣在自己脖颈上,呼吸被遏紧,裴绛之依旧在朝着展青来靠近。
展青来只需要再多一分拒绝,就可以把他生息再困死一分。
裴绛之问:“相亲对象,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分明嫉妒,问得天真。
展青来喉结微动,别开视线。
人是禁不住和美人对视的,曾经的裴绛之,不可攀折,清傲疏离,此刻却苍白易碎,眼尾幽红,呈现任人采撷的艳色。
咽上遏制压紧,裴绛之不退,呼吸贴上了展青来的侧脸。
向前是死,后退是别,他选死。
展青来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下,又一下,敲着理智边沿,自己到底真是凡人。
人性最最恶劣不堪、难以高尚无欲的劣根萌发,兴奋生长。
“青来,”裴绛之笑了,“你喜欢的。”
“滚!”怕惊醒程信舟,这些日子一直淡然的展青来咬牙压低声音,眼神凶狠,色厉内荏,“你他妈给我滚!”
“展老师,”裴绛之道,“你说要找个伴过日子。”
“既然都是伴,”男人气息拂过展青来的耳廓,细密麻痒,“床伴也是伴啊。”
“你现在是我上司啊……”他试探触,讨好抚摸,声色沉迷。
“你可以潜我吗?”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黑暗放大感官,展青来清晰地感受掌下辖制住的呼吸,他在抖,他也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崩溃的兴奋期待。
“展老师什么都不用顾虑。”
梦呓蛊惑人心。
裴绛之咬开展青来衣领,鲜红舌尖挑开扣子,擦过锁骨的皮肤:“不用顾虑明天,不用考虑责任,不用患得患失,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舔舐青年不断颤抖的喉结,轻轻用牙尖咬上一口。
展青来脑中的弦,嗡然断裂!
他一直是隐晦掌控者,无论是何时何地,甚至是在过往模糊的关系里,看似是他追逐,实则节奏始终地掌握在他手中。
他习惯性理解、包容,饲养着裴绛之的不自知的任性。
但此刻,角色颠倒了。
裴绛之以决绝自我毁灭的方式,将主导权强硬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不祈求爱,他祈求占有,祈求能将他牢牢扎进展青来生命轨迹里的绝对关联、哪怕不堪,哪怕无名。
而展青来,竟真的动摇,反正不用负责,反正……反正,裴绛之心甘情愿,就算他后悔了、离开了……那他也不亏,反正……
裴绛之完全颠覆病态的勾引,勾起了欲念,眼前诡谲黑暗里,展青来眼前浮动着艳丽的花。
裴绛之的指尖黏腻,至少在身体上,他太知道怎么讨好青年了。
他含糊祈求道“青来,你好了,我还难受,你帮帮我”时,展青来猛地动了!
反客为主,展青来抓住裴绛之半潮的头发,力道不轻,迫使对方抬起头,迎上自己的目光。
“闭嘴。”命令的口吻,喑哑,不同平日清朗。
裴绛之不再说话,温顺抵住展青来额头,像只终于得到主人垂青的、渴望被驯服的猛兽。
展青来低下头,凉凉一笑。
裴绛之被展青来摁进了淋浴间!隔间落锁,水花如雨落下,狭窄闭塞昏暗的空间里,展青来自上而下俯视。
就是这个男人,让他爱过,恼过,厌过,此刻却在他手中听之任之……予取予求,肆意放纵。
“做什么都可以?怎么玩都可以?”展青来低声,“裴绛之,小少爷,我也是人啊,你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的道德观了。”
这一次,由他主导,裴绛之是他掌心里的鱼肉,没有丝毫反抗,主动打开齿关,任由展青来攻城略地。
“青来,我想……”裴绛之看着他笑,**得不到疏解的,“我……你碰碰我……”
“我允许了吗?”展青来冷冷地问。
裴绛之摇头,吐息,努力克制自己,额角青筋微显;绝对服从,将自身快乐全然交托,这样的姿态,极大取悦了展青来。
难怪……难怪以前,裴绛之的掌控欲恶劣又失控,展青来了然,原来将一个人的快乐全然握在手中、随意给予剥夺的感觉,确实容易让人上瘾。
他故意迂回、拖延,欣赏着对方渴望不得,濒临崩溃。
水声里,他向他确认:“裴绛之,我是谁?”
裴绛之的眼神涣散:“是展青来……青来……”
“乖。”展青来满意,终于施舍低下头,吻了上去,“给。”
时隔多日,裴绛之终于再度触及清瘦柔韧的腰肢,掌下的皮肤细腻微凉,却能烫伤他的手。
深入,舔舐,啃咬,每一分进退都恰到好处,展青来既给予甜头,又不让其彻底满足,裴绛之像含了颗不能下咽的糖,边缘撩拨,无论如何不可以彻底吞吃入腹。
展青来闷哼一声,手指抠紧冰冷的瓷砖缝隙。
青年的哭腔泄出,裴绛之死死咬住口腔里的软肉,逼自己克制随时可能反扑噬主的本性,讨好吻上展青来失神颤抖的睫毛。
听话……要听话……
水声哗哗,掩盖细碎声音。
展青来扶着墙壁起身,双腿还有些酸软,踉跄一步,裴绛之想去扶他,却被打开了手,他看向展青来,嗓音慵懒渴求。
“青来,你累了…?”他说,“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展青来不语,关掉了水龙头。
狭窄空间里,只剩下滴滴答答的水声和两人都无法平息的剧烈喘息。
他另靠在墙上,浑身湿透,发梢滴水,却已恢复了大部分冷静,只是眼底还残留餍足。
“自己收拾干净。”展青来丟下浴巾,遮住了裴绛之滚烫的眼神,神色恢复清淡,“出去的时候,别吵醒信舟。”
说完,他不再看裴绛之,拧开淋浴间的门锁,径直走了出去,湿润衣物贴在身上,勾出清瘦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合上。
裴绛之独留在原地,慢慢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展青来皮肤的温度和触感,贪婪的舔舐过,恋恋不舍。
他缓缓蹲下身,将发烫的脸埋进冰冷的膝盖里,浴巾绵软。
肩膀细微颤抖起来。
不是哭泣。
是在笑。
无声,大笑。
[眼镜]南无阿弥陀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 5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