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了几个问题，让乔青辨认了几张照片后，林渡云合上笔：“谢谢你，小朋友，我们进展的很顺利。要喝杯水吗？”
“谢谢。”乔青说。
不到半小时的讯问，他感觉自己已经过了大半辈子，时间从没有这么慢过，从他看见李文章的那封信开始，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滴眼泪落下来，砸在桌子上溅开，看起来安静又可怜。
他恍恍惚惚的跟着林渡云走出去，穿过走廊，上楼绕过好几个门，再走进去，屁股落在凉且硬的木头椅子上时，他的心终于哐当一声回到了原位。
乔青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又天生一副无辜的模样，林渡云虽然冷酷却不是不近人情，此时也猜想这少年大概是受了惊，于是笑着说：“走神了么？”
“啊，没有。”乔青抬起头定定看着她，那双眼睛漂亮又有神，他忽然开口问：“姐姐……你有姐姐或者妹妹吗？”
“嗯？”林渡云愣了愣，很快笑道，“没有，我是独生子女，家里没有再要一个的打算。”
乔青就“哦”了一声，好像很失望的垂下头去。被临时带到一个陌生的房间，他大约是没找到什么事情好做的，于是便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桌上正摊开的一部宪法，看着看着，倒也津津有味起来。
到这时候才知道文途平时有多忙，他的电话打个不停，上楼下楼，几乎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等到夜里九点多钟，文途才终于推开办公室的门，站在那里对乔青说：“跟我走吧。”
乔青也没问他要去哪里，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跟着他走进车库。这时他注意到这辆车已经不是早上那辆油光锃亮的商务车，而是一辆微微蒙尘的、更为常见的捷达。
“渡云跟你说了你之后住哪吗？”文途放下手刹，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进通讯录里拨了个号码。
“林警官说这个等你告诉我。”乔青回答。
“你之后跟着我住，这几天我在江林的房子刚好置办下来了，三间房，刚好够。”文途说。
又刚好，哪那么多刚好呢。
乔青抿抿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这么多年来从没肖想过的好意，在这几个月里尽数享受了一遍——南知风、艺术班的小同学们、看起来不怀好意实际上是正派人物的廖飞，还有……他悄悄看了一眼文途，文途正因电话被挂断而拧着眉毛，一副要干死全世界的表情。
等红灯的中途，文途又拨了个电话，这回没到响完一声就被挂断了，他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猝然鸣笛，把乔青吓了一跳。
“抱歉。”文途转头冲他笑笑，而后想起来某件要紧的事，徐徐开口：“对了——一会儿给你个惊喜。”
汽车经过一中时，正赶上第一批学生下晚自习，乔青不自觉把半个身子贴在了车门上，一双眼睛带着点殷切的期盼向外看着。
也许是他的这种期待太明显，文途把车速降下来，停在了公交车站前面五十米的位置。他解开安全带瘫在座椅里，放下车窗，脸冲外面点了根烟，有些抱歉地对乔青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忙的没时间抽烟，实在忍不住了……你是要等你那个朋友么？要不要下去跟他说两句话？我帮你放下窗子吧。”
“不，不要。”乔青连忙拦住他，“我就是看看。”
文途没说什么，长臂伸在车窗外，烟头上猩红的火光在夜色里闪着，过了一会儿，他打开车门，站在一旁的树边上专注的开始抽他的烟。
乔青很感谢他留给了自己这点独处的时间，事实上，他知道南知风已经出来了。南知风向来喜欢赶第一批放学，哪怕自己其实要学到十点半，也会想方设法的提前跑出来，有时候乔青会不自觉地为他担心一年后的高考，毕竟在出租屋里也没听他练过几回琴。如果他总是这个状态，想考的多好大概是没什么希望。
当然，如果南知风的目标不是要考的多好，这话就另说。
车边经过了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在车对面的人行道上，南知风正在等红灯。
忽然，他的脸向这边微微一转，乔青忙低下了头。但乔青又想起自己并没有放下车窗，对面的人根本看不清车里面的人，于是又直起了身子看过去——果然，南知风已经收回了目光。
绿灯亮了，学了一天虽然疲惫但话痨依旧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走过来，他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等了一会儿，他走了过来，和无意识屏息凝神的乔青擦车而过。
就这样错开了，他甚至也没有低头看看这辆车，明明文途就穿着个黑风衣站在那里，这么明显了他也没投过来半个眼神，乔青又觉得很不爽，把自己用力砸进了座位里。
文途抽完了烟上来一看，觉得挺有意思，人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一边关门一边问：“怎么，擦肩而过没有含泪相认，伤心了？不是你自己想要的么？怎么还撅起嘴了？”
“神经病吧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撅嘴了？”他居然用如此娇滴滴的词语描述自己，乔青顿时感觉自己的人设被出其不意的破坏了，火“噌”的冒上来，却又没办法真的揍文途一顿，只好自己扭头带着满腔怒火盯着窗外，格外生气的说：“给我一根烟。”
“未成年小屁孩不准抽烟。”文途发动车子，心情很好的说道。大概别人心情不好他就心情好，乔青这下窝火了，于是当他第三个电话拨出去被秒挂时，脸上也没什么生气的痕迹。
但乔青心里偏就有了探究欲，又憋着坏水儿要气他，于是问：“你给谁打电话啊？”
“小孩子别管。”文途说。
“呦呦呦，小孩子别管~”乔青朝着窗户撇了撇嘴。
“哦呦，还呦呦呦，”文途看他一眼又专心开车，“我老婆，也就是你嫂子，带你傻逛一天的林组长呗，还敢问不？这是家庭矛盾知不知道？你都不懂……一会儿回去了别惹她。”
乔青这会儿倒是很有精神了，靠回来看着文途，饶有兴致：“那意思是，我跟你俩住么？”
文途忽然笑起来了，然后又板起脸提高了车速：“这就是惊喜之一了……待会儿会更惊喜的。前面就是了，记住路没？”
乔青是个货真价实的认路高手，文途这么一说，他立刻就闭上眼睛想了想，而后点点头：“记住了。”
这是江林市第七号院，院里只有四栋楼房，据文途介绍，乔青以后再想犯事就难了，因为上下左右的邻居不是警督就是检察官。
文途带他上了五楼，开门之后顺手把钥匙给了乔青：“以后你在家带着，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和你嫂子开门。”
“哦。”乔青接过钥匙，很郑重的收进了口袋里。
文途看他这样好笑，倚在门边往里看了看，小心从兜里掏出来个什么，小声说：“这是我送你的新生活礼物，小心点儿用啊，注意别让你嫂子知道。”
乔青接过来一看，是个纯银錾金的打火机，看起来就价值不菲，他顿时无语：“确定是礼物不是赃物吗？”
“我自己买的好不好，”文途帮他放进了口袋，再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帮我看好了啊，这可不便宜。”
林渡云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他们回来了，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见面了，乔青。”
乔青犹豫了一下回道：“嫂子好。”
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文途已经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房间里，以最快的速度锁了门。林渡云轻飘飘扫了一眼房门，笑了笑：“第二间是你的房间，要不要看看？”
这房间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白漆，普通的一张大床，普通的衣柜和书桌，林渡云问他有什么感觉，他只觉得鼻头一酸：“特别安心。”
“感动不？”林渡云拍了拍书柜，“文途说你没读过书，我特意叫人给你弄了点教材，之后哪都别去……我刚好有个朋友的妹妹是个赋闲在家的大学生，从明天开始，她来给你做家教。”
乔青抗议道：“我只是没有系统的学过好不好，他凭什么说我没读过书啊！”
“那你要不要学嘛？”林渡云问。
“要。”乔青连一点点思考也没用，张口就答应了。他真是一直想读书，向来是没有机会的，直到现在，这个机会落在面前，怎么能不伸手抓住？
彼时已经到了十二月，早已冷了下来，等林渡云出去后，乔青拉开衣柜看了看，里面是各季衣物，挂着叠着的，仿佛只看一眼，便可抵御整个冬季的寒冷。
半个小时后，三人分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干净的可以反光，那上面只有两件东西，一件是乔青的特批身份证，还有一件是乔青的临时户口页，林渡云和文途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这就是那个惊喜，这惊喜让乔青满心震颤起来。
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渡云已经扯了好多张纸给他擦着眼泪，文途就站在他身后拍着他的背。
“都会好的，是不是？没事了，都会好的……”林渡云轻声说。
“嗯，”乔青哭着喊，“姐……”
“在呢在呢都在呢，”文途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你喊妈都行。”
乔青猛地抓了个枕头蒙在脸上哭了几分钟，放下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是肿的，水汽氤氲着叫人好不心疼。他哭的嗓子有些哑，瓮声瓮气的：“我等会洗一下这个枕头。”
“你这样还挺可爱的啊，”文途很有兴趣的绕到他面前，摸了摸下巴，“诶……要不你再哭一个吧，这样才有点小屁孩的感觉……”
“滚蛋啊！”乔青生气的把枕头砸在他身上，但下一秒又把脸埋进了林渡云的肩窝里，声音不是太清晰：“姐姐，谢谢你们。”
“不用谢，你是个小屁孩嘛。”林渡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都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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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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