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末寅初,郡守府内,万籁俱寂。
一轮冷月斜挂中天,清辉泻地。
忽然,一道黑影掠过飞檐,好似夜雾凝形,不闻半点声息。
是高悦。
她贴墙而行,蹑足潜踪,巧妙的避开了凌宇安排的两名守卫。
几个起落,便到了郡守府书房。
巡夜的脚步缓缓传来。
她立即屏息隐入檐下阴影。待更声远去,她才按照景泰嘱咐的暗号,轻叩门扉。
房门悄然而开,她身形一闪,翩然入内。
书房内烛火已灭,唯有一缕月光斜斜透入,照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军务文书。
高悦细细扫过那些卷宗。
——顺序被打乱,看来凌宇已经来过了。
她向西墙书架走去,伸手抚过书架第三层后的雕花木纹,在暗处轻轻一扣。
“咔嗒”一声细响,书架缓缓滑开,露出一间密室。
密室内烛火幽幽,映照着三张熟悉面孔。
涿绛已卸去白日铠甲,身着深色中衣,更显得儒雅俊俏。
身旁的沁丹和杜若皆着藕色侍女罗裙,见高悦现身,两人连忙屈身行礼。
杜若更是红了眼眶,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早说过,私下不必行此大礼。”高悦忙扶起两人。
她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看到杜若微红的眼眶时,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但转瞬即逝。
烛光跃动间,涿绛的面容愈发清晰——正是白日见到的张卓。
涿绛上前半步,面露焦灼:“凌宇今日一直在查雁门。”
“由他查去。”
高悦不以为然。
“父皇在雁门布局多年,少有纰漏。你只要演好张卓,越查,他们越会信你。"
说完,她走到密室书案前,将书案上的舆图铺展开。
山阴郡位置上朱笔勾勒的火焰纹犹自鲜艳。
她执笔轻点,一面小旗浮现。
张卓的身份是她精心挑选的。
他是文武精通,才气卓越的洛阳寒门士子。
也是三年前被王琅抄家灭门的直臣。
“公主,”沁丹忽然做了个抹颈的手势,眼中寒光乍现,“白淮元与凌宇两人独居郡守府,不如……”
话音未落,高悦指尖已敲在山阴位置上。
“不行”二字未出口,但意思却已明了。
“我们杀不了他,也镇不住并州。”高悦陈述。
杜若急得声音都颤了:“可您日日与他周旋……”
话到此处,竟哽咽不能言。
“傻。”高悦轻轻敲了下杜若的额头,安慰道,“我比你们想的机灵多了。”
说着指向舆图。
“如今我们该做的,是要借白家的轻骑稳住山阴。”
——固守雁门,有人、有粮不够,还要有源源不断的武器。
拿下山阴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桓已久,现在终于到了落子之时。
沁丹仍是担心高悦。
“雁门兵精粮足,为何要仰仗白淮元的鼻息……今日和杜若在府里,远远瞧见那人,冷面寒眸,浑身杀气,看着就瘆人……并州人恨极了王琅和高氏一族,若他知晓您身份,指不定会如何。”
待她说完,高悦平淡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封刚看过的火漆密信,信上裂开的双鲤纹漆印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寒光。
是缙帝的情报暗网的标志。
沁丹展开信笺。
“平阳陷,陈友列兵。”七个字如刀刻进眼底。
她惶然抬首,却见高悦神色如常,眸若深潭不起波澜。
“白淮元与慕容俨盟誓互不相犯。”
高悦执起朱笔,在舆图上平阳所在轻轻一点。那笔尖缓缓旋转,将朱砂晕开成一片血泊。
“若他此时知晓我身份,摸清雁门虚实,召陈友合兵来攻......我们有几分胜算?”
她环视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密室中一时寂然,唯有烛火摇曳。
“毫无胜算。”
高悦叹了口气,随即坚定。
几人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色。
公主为了他们的安全,宁愿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涿绛平复情绪,指向舆图北方。
“慕容俨可会履约退兵?”
高悦执起狼毫,在阴山以北画了个墨色圆圈。
“他如今满眼都是宇文林的人头,不会与白淮元为敌?”
笔锋所至,是鲜卑草场的位置重地。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公主频频调动缙帝暗桩,都是为山阴布局。
涿绛询问,“若得山阴……”
“垦荒铸器才是根本。”
高悦已展开一卷素绢。
众人凑前看时,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尽是各式农具及武器图样。
犁铧耧耙,刀枪剑戟,无不精细。
随后,她轻点舆图上雁门北侧河谷。
“设法在此处开一条沟渠,能灌溉良田千顷。”
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片刻,确保他们领会自己的意图。
“记住,在雁门只需做三件事——筑墙,积粮,铸器……这样无论最后谁胜,我们都不会败。”
杜若仍惴惴不安:“白淮元与慕容俨联手,大缙岂不是毫无复起的机会。”
“无需惊慌,他们的盟约不过利益所驱,坚持不了多久。”
说完,高悦将密信置于烛焰之上,薄纸顷刻化作片片灰蝶。
而她眸中寒光幽深流转,已在筹谋下一步险棋。
……
次日拂晓,晨雾未散。
张卓依计行事。
他引着白淮元与凌宇穿过驻军大营至中军帐内。
随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个锦匣。
“攻下山阴,惹来鲜卑众人,是我莽撞,万幸统帅豁达,来解我山阴之围……末将愿献雁门符信、布防图,以表归顺之心。”
凌宇打开锦匣。
青铜符信铮铮亮,布防图上山川险要、关隘布置,无不详尽。
白淮元冷眸未变,看向张卓。
凌宇抓过布防图细看。
他的指尖在羊皮图纸上细细摩挲,竟寻不出半分破绽。
“张将军这般胆识,在大缙却只做得个小小参事?”
张卓不慌不忙,抱拳回复凌宇。
“大缙朝廷昏聩,明珠暗投。幸得并州众人慧眼如炬。”
言罢眼角余光瞥向白淮元。
白淮元冷脸收下符信和舆图,便领着凌宇离帐。
回到郡守府,高悦还未起。
凌宇在前厅同白淮元聊了起来。
“淮元,张卓这符信交得也太痛快了些……”
话音未落,白淮元已抬手止住。
“即刻派人去洛阳查探。”
凌宇不解。
“眼下陈友正攻河内,张卓既交了符信和并州布防图,先晾着应该也无妨。”
白淮元手指轻敲桌面,眉头微蹙。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安。”
“哈!”
凌宇突然笑出声来,眼中闪过促狭。
“吃醋!”
他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晴月确实对张卓不一般……那张卓细皮嫩肉,武艺又好……”
“胡说什么!”
白淮元冷声打断,手指重重扣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宇看得分明,兄弟的耳朵,气红了。
哎,情关难过!
白淮元站起身走到窗前,凉风拂过他冷峻的侧脸,他的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树枝上。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宴席上,晴月与张卓对视时那转瞬即逝的默契。
那种无需言语的交流,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盯紧张卓。”
他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特别是他与晴月接触的时候。”
凌宇满口答应。
……
当夜,拓拔维赶来山阴,约白淮元三日后青木涧饮酒盟誓。
白淮元应允,张卓设宴为其接风。
宴席上,烛火摇曳,酒香氤氲。
张卓举杯笑道:“拓拔将军亲自前来,可见其英雄豪肠。今日略备薄酒,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拓拔维朗声一笑,轻抿了一口酒,目光便直直刺向高悦。
“听说晴月姑娘以前是公主府的琴师,琴艺超群,不知今日能否让我们这些边陲之人开开眼?”
高悦一惊,手中酒水险些洒落。
拓拔维眼中的试探与轻蔑毫不掩饰。
这哪里是请她弹琴,分明是当众把她当奴才使唤。
前日平城大营,拓拔维就对她诸多不满。没想到今日,竟直接挑衅起来了。
白淮元正要冷声拒绝。
张卓已经开口解围:“善琴之人都有自己顺手的乐器,晴月姑娘的琴如今不在身旁......”
“哦?这就是并州盟誓的诚意?”拓拔维放下手中的酒,看向张卓。
“无妨。”
高悦放下酒樽,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既然拓拔将军有雅兴,晴月愿意献丑。”
拓拔维满意的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郡守府里乐器甚少,在张卓的示意下,侍从们翻箱倒柜,竟连一把像样的琴都寻不到。
高悦垂眸暗喜。不愧是她带出来的人,无需多言,便知她心意。
“山阴郡守府,连把像样的琴都拿不出来?”
拓拔维突然大笑,拍手命亲卫抬进一口檀木箱子。
“幸好本将早有准备。”
高悦上前取琴。
箱中古琴,做工质拙,尾端略焦痕。
她指尖轻触琴弦,冰凉的桐木触感让她心头微震。
——是柄焦琴!如此稀世名琴,拓拔维特意将它带来,有何企图?
她余光瞥见拓拔维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心里闪过一丝不安。
暗暗掐了掐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是一把琴而已,这么多人在,何必自乱阵脚?
捺下不安,她端正坐姿,指尖轻抚琴弦。
琴音初起时,她刻意收敛了七分功力。
席间低语频频,拓拔维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拓拔维想用古琴让她出糗?
既然如此……高悦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变换指法。
待曲奏至中段,满座已屏息凝神。
《高山流水》,音乐悠然。
凌宇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酒水微漾却浑然不觉;白淮元闭目轻叩案几,指尖与琴音相和;就连侍立的婢女们也忘了添酒,痴痴望着琴前那抹清冷身影。
唯有拓拔维得意神色渐凝。他未料高悦指法纯熟,竟用一把难驭的琴,将这千古名曲演绎得淋漓尽致。
曲终时,弦音犹在梁间萦绕。
半晌,凌宇拍手长叹。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拓拔维随之抚掌大笑。
“好!洛阳的琴师果然名不虚传!”
他走到高悦面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狼首玉佩,递向她。
“慕容将军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一见此物,自会明白他的心意。”
他目光深沉,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成澄!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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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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