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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月，才刚摸清检察院各项工作流程，朱瑜就收到来自市公安局的借调函。
检察官月姐说，刑侦支队工作强度大，留不住人，以程海洋为首的团伙常年从各大单位“偷鸡摸狗”，早晚有一天要被判个好歹。
朱瑜说：“我去收集证据。”
月姐说：“年轻人多出去锻炼是好的，但是不要逞强，坚持不住就回来，检察院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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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借调函一起来的，还有李慕的信息。
他说，鉴于她没有相关工作经验，甚至没有任何工作经验，转任批不下来。所以程海洋把文件改成借调，重新申请了一次。
他还说，借调其实更好，想留下能留下，万一不合适回原单位也方便。
以上，就是这大半个月以来，两人唯一一次交流。李慕工作繁忙，日常加班加点，朱瑜也有分寸，没有随意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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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到当天，朱瑜切身体会到传说中的工作强度。
一大早，工作内容尚未明确，程海洋就把一叠文件放在她桌面上。他说，法学硕士加上检察院工作经验，写个材料必然手拿把掐。
李慕对此很有意见。他说，人是他挖来的，当然应该加入他的七大队，出外勤跑一线，发挥人脸识别的天赋。
两人戗戗半天，最终结果是，她既要写材料，又要出外勤。
朱瑜不禁好奇，这是两人为了奴役新人排练的双簧，还是真的在她的岗位职责方面产生了分歧？
不过，侦查员能和支队长平等沟通，至少说明刑侦支队氛围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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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以超高效率核对完成三宗案卷的朱瑜迎来她的入职欢迎仪式，地点在公安局食堂。
程海洋举起可乐罐：“热烈欢迎朱瑜女士，为我们刑侦支队注入新鲜血液。”
十几名五大三粗的汉子鼓掌欢呼，朱瑜感觉像是掉入虎穴龙潭。
这要是个传销组织，她看广告复活一百次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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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吃到一半，消息提醒的叮咚声穿透整张餐桌。
程海洋掏出手机查看，神色越发严肃：“郝自强露面，隔壁A市，李子，桃子，具体地址我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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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自强，一起强-奸案的嫌疑人，目前在逃。
桃子，本名刘涛，刑侦支队侦查员，李慕的搭档，热衷于出外勤，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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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两步，李慕紧急刹车，回头报告：“申请带上新人一起。”
那道目光的尽头，朱瑜起身，用热切的眼神征求队长意见。
“去吧。”程海洋嘴巴一歪，“材料带着，路上无聊写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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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涛翻个白眼，拉起朱瑜就走：“一点人性都没有，听哥的，咱回来再写。”
“哦。”朱瑜被扯得差点起飞，踉跄两步才跟上他的长腿，“咱什么时候能回来？”
“顺利的话三个小时，不顺利三天都够呛。”刘涛神秘一笑，“回不来也有好处。”
“什么好处？”
“材料等不了三天，橙子只能拿走给别人写。”
“这就是你们喜欢出外勤的原因？”
“不够充分吗？”
“太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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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车没一会，呼噜声响彻云霄。
朱瑜看着后座上四仰八叉的刘涛，感慨人类睡眠质量的参差。有时压力太大，或是烦心事太多，褪黑素都无法助她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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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习以为常：“每次都这德行，跟昏迷似的。”
朱瑜问：“让他开车呢？”
“也能睡。”
“那……那还是别开了。”
“你也睡一会，说不定要蹲多久呢。”
“我睡不着，有点激动。”
“习惯就好了。”
“多久能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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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人。”李慕抬着下巴指向后视镜里的刘涛，“据说桃子第一次出差一觉睡到目的地，叫都叫不起来。”
“你呢？”朱瑜侧着脸，把身旁男人装进眼中。
“我……”李慕腼腆一笑，“我在派出所上班的第一天，抓住一个偷小孩的人贩子，乐得一整晚没睡着。之后被橙子拐过来，第一次跨区域抓捕，也是激动得太阳穴直突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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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抓错重点：“你也是被拐来的？”
“什么叫也是？我已经很够意思了好不好？”李慕心虚到眼神躲闪，但嘴比谁都硬，“橙子拐我那时候一句正经的都没说，满嘴都是理想和抱负。”
“他跟我说的都是薪资待遇和晋升渠道，根本没提理想这俩字。”朱瑜自动省略掉后半句，得知她的私心之后，程海洋的劝说方式直接变为介绍李慕的个人状况，简单又高效。
其实理想抱负这一套她也吃。
她是真的想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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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嘴角一侧微微勾起，颇有点自嘲意味：“敢情我最好骗。”
朱瑜点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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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笑过后，李慕良心发现：“刑侦确实辛苦，幸好你只是借调，不合适还能回去，半年对职业规划应该没什么太大影响吧？”
与三百人厮杀，上岸难度可想而知，结果衣服还没晾干，就发现被分配回海里，谁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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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眼神直白，言语更是毫不避讳：“我不打算走。原本的确是奔着检察官努力的，但是现在觉得换个方向努力也不错。”
李慕清清嗓子，假装听不出对方言外之意：“过两天你就说不出来这种话了。”
朱瑜毫不退缩：“你会一直带我吗？”
李慕持续迂回：“我挖你来的，肯定好好带，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为止。”
“那别说两天，两年都行。”
“年轻人，少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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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真的。”朱瑜举手作发誓状，“只要你不走，我在刑侦支队干到死。”
李慕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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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便宜，朱瑜不再卖乖：“你们的李子、橙子、桃子什么的是代号？”
李慕点点头：“出任务用代号安全一点，你也起一个。”
“珠子，竹子，柱子。”朱瑜眼珠子滴溜转，“主子吧，平等地占每个人的便宜。”
“主子”两个字，光是心里默念，李慕都觉得人格和尊严在离自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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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方向盘的手抚上额头，李慕说：“带你第一天，我已经开始头疼了。”
朱瑜装作无辜：“是你主动挖我来的。”
“是，我自己造的孽。”李慕苦笑，“逮个变态，值得惦记这么久？”
“不是那次！”朱瑜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半夜的，你跟变态前后脚出现，我吓都吓死了，不咒你就不错了，哪有闲心惦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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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糙理不糙，李慕心下了然：“是跳楼那次？”
他记得高中生跳楼那次出警，只是案件并不特别，时间又过于久远，细节已全部抛至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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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朱瑜微微点头，“你不记得了吧？”
“对不起，确实不记得。”不知为何，李慕竟生出几分愧疚。
这段记忆重要到能让她心甘情愿改变职业规划，放弃大好前程。可他呢，就连“朱瑜”这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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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讲给你听？”朱瑜毫不介意。
她知道那只是他生命中一段无足轻重的插曲。他做好事不是为了留作纪念，只是因为他骨子里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嗯。”李慕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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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平静开口：“那天是四月二十四号，阴天，闷得很，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刚发下来。跳楼那个女生叫栗栗，梳梨花头，文文静静的，桌面上总摆个小镜子，大家路过都得照照。她是数学课代表，那次考试分数不理想，数学老师借题发挥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我跟她不熟，所以她过来开窗的时候连句话都没说。”
李慕猜到故事走向，口吻温和，意味坚定：“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朱瑜眼里积蓄起泪水，“但就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随口搭一句话，有没有那么一丁点可能把她救下来。我从小就自来熟，跟下象棋的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都能聊半天，就那天……”
李慕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从车门收纳篮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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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伸手接住，抽出一张抹掉眼泪。
“栗栗跳下去之后，我就傻了。等反应过来，老师和校领导已经围在身边了。他们问我看见什么了，问我栗栗是不是自己跳的，问我有没有人强迫她，问我为什么不拦着她……他们一个个嘴张得老大，但是没有一个人在乎我害不害怕。
“然后你出现了。你说不用怕，没事了。
“你把地上的书本捡起来，归拢好，告诉我你叫李慕，爱慕的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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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第一次从这种当面讲述的角度感知自己的行为。
随着温润的嗓音，他好像回到七年前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看到那个眼眶通红的姑娘，倔强地不肯落泪，直到听到一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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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瑜直直看他：“多好的人，是不是值得惦记七年？”
李慕刚酝酿好的情绪瞬间被对方跳脱的脑回路驱散：“你说是就是吧。”
“之后几个月我情绪都不太好，上了大学整天泡在拳击社团，打趴好几十个人才缓过来。寒假回家，我拿着锦旗和感谢信去桃源路派出所找你，他们说你调走了。我问去哪了，他们说保密。”朱瑜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我以为你高升了，没想到啊，现在依然是个副科级，比我这刚毕业的也就多了个警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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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被迎面而来的冷箭戳个对穿。
谁家好人这么猝不及防改变话题？
真让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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