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早上第一节课随着欢快的课间操铃声结束,学生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像开闸的洪水般从教室涌出,在走廊推推搡搡地排成两列纵队下去跑操。
肩膀不时与旁人碰撞,那真实的触感却让她感到一种隔阂——仿佛她正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观察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世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跑操的机械节拍在操场上空回荡。余荠随着队伍匀速跑着,晨风带着香樟树的气息掠过耳畔。
她刻意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的节奏上——吸气时数着越过眼角的路砖,呼气时感受鞋底与塑胶跑道的每一次接触。
这是一种徒劳的尝试,试图用身体的疲惫和感官的专注,来压制脑海中那张草稿纸上疯狂尖叫的笔迹。
“哎,余荠…余荠!”左侧传来压低的呼唤。
余荠转头,对上马悦晴亮得灼人的眼睛——那是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时的标志性表情。
余荠心下一片麻木。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五个来打探消息的了。
她该庆幸自己人缘太好,还是该苦恼于自己仍被困在这看似一切如常的日常里,独自承受着一个即将坍塌的秘密。
趁着跑道转弯,马悦晴灵活地凑近,“早上都没来得及审你!昨天下午什么情况啊?几点回来的?我回去倒头就睡了,什么动静都没听着,还以为你请假回家了。”
面对这熟悉的问题,余荠驾轻就熟地蹙起眉,手指按上小腹,表演着连自己都快要信以为真的不适:“别提了,昨天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没忍住就冲出去了。”
她适时地吸了口冷气,“后来看放学了,想去买点吃的,结果撞见一家书店,一看书就忘了时间……”
“哦——”马悦晴拖长了尾音,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随即她促狭地眨眨眼,“你是没看见,你跑出去之后,某个人可着急了,挨个问我们你怎么了。”她故意在“某个人”上加了重音。
“周洲就是比较热心。”余荠面不改色,“上次你感冒,他不是还帮你去隔壁班借药?”
“那是因为你在帮我借!人家以为是你不舒服好吗!”马悦晴立刻反驳。
“有区别吗?最后药是不是进你肚子了?”
“是……但这不是一码事!哎,算了,跟你这块木头说不清。”马悦晴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说那家书店在哪儿?我也想去逛逛,找本书。”
“什么书?”余荠想起零点书店里那些随意堆叠、看似毫无章法的书堆,“如果是言情小说的话,估计够呛。”
“才不是呢!”马悦晴嗔怪地推她一下,“我想找点……嗯,比较哲学的书。” 她努力回想表哥提过的词,“就是那种,讨论人为什么活着,听起来特别高深的那种!”
这个问题在此刻听来格外刺耳。真正的“活着”是什么?
像楚谣那样身体在此、灵魂却被逐渐吞噬的状态,还算活着吗?
余荠感到自己的嘴角肌肉僵硬地牵动了一下,一个类似嘲讽的表情缓慢地浮现:“你?看哲学书?”
马悦晴指尖点向自己胸口,下巴微扬:“不装了,摊牌了。其实我就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大师的关门弟子,悦晴·维特根斯坦。”
“这人名背了多久才顺溜的?”余荠毫不留情地戳破。
马悦晴哭丧着脸说:“救命,我表哥后天要来家庭聚餐!我妈下了死命令,让我准备个‘有思想’的话题,免得我又被比下去。”她双手合十,做哀求状,“你昨天去后街那家书店了对吧?里面有没有那种……看完目录就能瞎侃半小时,显得我特有文化的书?救救孩子吧!”
“那你怎么不去网上买?书店的得多贵啊。”
“来不及了!”马悦晴哀嚎,“他后天就到!快递哪儿跟得上啊!”
“行吧,”余荠妥协道,“你去后街那条老巷子,右拐直走,早餐摊旁边第二家,有个叫‘零点书店’的。”她回忆着那家店的氛围,“里面的书……看着都挺深奥的。”
“太好了!那我放学就去挑一本。我先去找小语了哈!”马悦晴说着,灵活地蹿回了自己的位置,立刻和旁边的女孩热络地聊起来。
余荠没再多想,随着跑操音乐进行最后一圈。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趁着节奏间隙,马悦晴凑到小语身边:“哎,等会儿放学陪我去趟书店呗?”
“行啊,去哪家?”
马悦晴把余荠说的位置复述了一遍。小语闻言微微蹙眉,迟疑道:“早餐摊旁边第二家?你确定吗?”
“确定啊,怎么了?”
“可我记得那地方不是奶茶店吗......”小语的话还没说完,广播里突然爆发出“哔——”的一声尖锐鸣响,瞬间淹没了她的尾音。
同学们纷纷捂住耳朵,操场上响起一片对老旧设备的抱怨。马悦晴揉了揉被刺痛的耳朵,扭头问小语:“你刚才说什么?”
小语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
上午的课一晃而过,到了饭点时间,余荠没有去食堂打饭,而是选择出了校门。也许是掉落的草稿纸太过刺眼,直觉告诉她,一定要再去一趟零点书店。
余荠熟练的拐进老巷子,一进入就精准锁定了那处——挂着木制招牌,名为“零点”的书店,这年头其实很少有店家会挂这种牌子了,但结合里面随性又充满古朴的装饰,又意外的和谐。
书店的木门依旧虚掩着,像第一次来时那样。她推门而入,风铃轻响。
店内空无一人,只有尘埃在午后的光柱中缓慢浮沉。柜台后,老板常坐的旧藤椅空着。
没人在?余荠试探性呼喊几声,回应她的只有被吹的轻轻作响的风铃。余荠还特意出门看了眼木门外挂着的“营业中”的小招牌,是在营业时间没错啊。
不管了,先随便看看吧。余荠上次来得仓促,只记得店老板是个很随意的人,书的排版也一样。不过现在仔细一看,这书籍的摆放位置貌似还有点讲究,
这里的书,并非按着常规的经史子集或现代学科分类,更像是以某种隐秘的“关联性”彼此相邻。
《哥特式恐怖小说》旁放着《维多利亚时期建筑图谱》——她恰好读过前者,故事的关键线索就藏在一栋特定风格的建筑里。
《量子物理史话》与《道教符箓精要》并列——她想起曾在科普文章里看到,量子纠缠与道教“天人合一”思想存在某种哲学上的呼应。
这不是随意摆放,而是基于知识深层关联的精心编排。
就像解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每一步推导都需要前一个定理作为支撑。这些书彼此之间,正存在着类似的“推导关系”。
它们之间仿佛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线索,如同一个只存在于店主脑内的、庞大而精密的星图,每一本书都是一颗星辰,依据其独特的“引力”与“光晕”被安置在特定的轨道上。
余荠走过一列列书柜,目光扫过书脊上的书名。量子力学与路径积分》、《哥德尔、埃舍尔、巴赫:集异璧之大成》、《意识的解释》……
不过十分钟,她已摸清这里的底细。这儿的藏书晦涩得惊人,绝不是一个普通学生会踏足,或是附近居民会想来消遣的地方。
那位老板,赚得到钱吗?
“喵——”一只橘猫跃入余荠视线,轻盈地踩过地上摞起的书堆。
它在一本暗红色封面的旧书前停下,低头用鼻尖轻轻一顶,那本书便从书堆中滑出一截。余荠俯身看去,封面上是几个烫金的繁体字:《破局者手记》。
橘猫回头望着她,琥珀色的瞳孔在昏黄光线下,缩成一条深邃的细线。
余荠蹲下身,捡起橘猫推下的书。就在她准备起身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另一本书从这摞书的最底层滑落,显露出深蓝色封面与上面幽银的繁复花纹。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等待这一刻。《镜枢识遗》——她默念着这个书名,感到心神似乎被牵引,不由自主地将原先那本放下,将它拾起。
“这本么,有点年头,倒也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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