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徐老师啊，她之前给我的印象就很深……她带的高二年级，警官你们也知道，高二这一年承上启下，是高中最关键的一年。她们班成绩不好，徐老师也着急。为此，我还找徐老师谈过这事。”
“徐老师对工作认真负责，有上进心，晚上十点多，其他老师都走了，她工位的灯还亮着。”
“作为年级主任，我每晚都得检查我们级部的所有教室，确认没人了才走。说来惭愧，在这种情况下，徐老师走得都比我晚。”
“久而久之，锁门的任务就交给了徐老师。”
沙沙记录的笔尖停住，警员抬头，问道：“锁门？”
高二年级三级部主任，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接受问询。
江理、牧城和一名警员排排坐在主任对面，三人的桌上各有一杯转凉的茶。
主任生得精瘦，鼻梁上架着方框眼镜，他搓搓手说：“对。徐老师走得晚，我也不能赶她。教职工办公室要上锁，我就把这个活就交给她了。”
“徐营怎么说的？”
“徐老师是个热心肠，她二话没说就接下了。”
牧城坐在二人中间，双臂抱胸，皱眉听二人有来有回的问答。
江理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
“学校一般几点放学？”
“现在是春天，气候还没回暖，晚上一般九点半下晚自习，学生们那会就陆陆续续回宿舍了。”
“学校放假是怎么安排的？”
“这……”他推了推顺汗水下滑的眼镜，吞了口唾沫说：“一周一放，上六休一。”
余光里，身侧一动不动的脑袋缓缓抬起。牧城狐疑地瞥去，只听江理开口：“说实话。”
记笔录的手又是一顿，警员循着声源看去。
江理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语气不容置疑。模样简直和审刘英华时别无二致。
他适时提醒：“赵主任，我们是警察，不是教育部的领导。”
赵主任干笑两声，改了口：“一月一放，假期三天。”
“现在是问询，不是聊天八卦。”牧城伸手点了点记了满篇的笔录，“你说的话都有记录，事后我们会核实。但凡由于你的满嘴跑火车耽误进度，是要担责的。”
“能明白吗？”
“能、能的。”
这次换牧城问话，他声音铿锵，语速极快：“上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二十号。”
“有学生留校的情况吗？”
“有。我校升学率高，不少其他地区的学生挤破头进来，不乏外省的学生。他们离家远，假期就会自愿申请留校。”
“假期里老师的值班是怎么安排的？我需要值班表。”
“呃这……”
眼见赵主任眼珠子滴溜转，牧城一巴掌拍桌子上，厚重的是木桌不堪重负，发出声响。
身旁的江理受惊弹开，他压低声响：“有话说话！”
“假期当然会安排值班。”赵主任苦不堪言，“但是上周，值班表丢了，学校的信息老师正在重排呢。”
“电子版记录呢？”
“这倒是有，稍后我发您一份。”
“你说值班表丢了，是什么情况？”
“嗐，这已经不稀奇了。一个值班表，来回丢了三四次了。学生们鬼精的很，他们偷看值班表上各班老师值班情况，好避开检查，溜出校门。更有甚至，直接把值班表占为己有，压根不还回来。值班表一直都是我管理，为这事儿，还心烦了好久。”
“上次丢值班表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
“这么频繁。”
“是呀，愁死我了……哎，说到这，我还真想起来一件事。徐老师带的五班就有个学生，调皮捣蛋，不学无术，典型的差生。”
感受到身侧一道视线，江理回看过去，“？”
没成想，牧城直接扭正头，正色道：“接着说。”
“是个男生，叫张俊。”赵主任没有回想，脱口而出，“这个臭小子，我都记住他名字了，违纪逃课，样样不落。”
“讲重点。”
“啊，对对对，给我气得正事都忘了，可想而知张俊的可恶啊。是这样的，上个月的值班表就是张俊偷的，人赃并获，无从抵赖。不仅如此，张俊是所有老师的眼中钉，他的成绩拖了全班后腿，徐老师常常找他谈话，无果。”
“他又为什么要偷值班表？”
“还能为什么，人家承认了，就是为了躲开检查，翻墙泡吧。”
“你认为，这周的值班表，是谁偷的？”
“不好说，每个月的轮班不固定，会随机变换。”
“还有其他人知道值班表的内容吗？”
“这可说不准。一个班的学生团结得紧，指不定已经全班传看了。”
“团结……”
走出办公室，听江理嘴里念念有词，牧城停下问：“你怎么看？”
“赵主任口中的徐老师，是位操心成绩、体贴学生的好老师。他话里话外的全部恶意，不偏不倚地落在张俊身上。既然每月的轮班会变换，我认为作为惯犯，张俊有再犯的嫌疑。”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仅仅一个值班表，并不能说明什么。”
“嗯，确实。但这至少为我们提供了可以查下去的线索。”
牧城挑眉，“这么说，你已经有想法了？”
“对。既然赵主任说学生们团结，那我们就试试，他们会团结到哪一步。再平滑的木桌，也总会有倒刺。”
来到教职工办公室，徐营的工位挨着窗，所有的资料还未来得及收拾，桌面上列着一排教辅书。
上课时间，办公室空了一半。察觉到动静，其余的老师都好奇地抬头张望。
江理里衣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了件蓝色羊毛衫。过分年轻的装扮，不符合高中老师和学生的朝气，不免吸引了较多的打量。
联想到徐营出事，很多老师心照不宣地低头备课，耳朵却高高竖起。
徐营工位的隔板上贴着很多便利贴，蓝的、黄的、粉的，上面有着不同的字迹。江理捏着一角握在手里，照着念了出来：“徐老师，天天开心！教师节快乐！”
“徐老师，记得按时吃饭！爱你！”
“徐老师，英语单词好难背，可以取消提问环节吗？”
“祝老师教师节快乐！”
“……”
“都是些祝福的话，看来徐营很受学生欢迎。”
除去这些，电脑屏幕上方还贴着些鼓励的话语。这些字条的笔迹和徐营备课本上的笔迹吻合，是她写来激励自己的。
便利贴通通被江理撕下，牧城按住他作乱的手，“干什么？”
“比对字迹，我好奇。”
牧城不明白他的想法，却也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放开手，任由江理把那些便利贴分类。
不同学生的字迹有着很大的差别，不多时，零零散散的便利贴很快被他垒成九堆，整齐地摆到桌上。
“这九摞分别出自九个人。”
九摞被分别捏在指间，薄厚不均。
他挑出最厚的一沓。字迹工整，虽说没有提按顿挫的质感，但一笔一划横平竖直。
“去过巴黎，去过纽约，还没去过你的心。”
“你今天心情有没有比昨天更好一点呀？”
“撕下烦恼，快乐地前进吧！”
“这一个学生，写了三张？”
牧城夺过纸条，看了遍内容后又塞回江理手中：“什么乱七八糟的，学生不好好学习，去老师心里做什么？”
话一出，江理轻笑一声，两眼弯弯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觉得牧城的话，特别像从上世纪老干部嘴里说出来的。
“玩梗啦。”
牧城瘪嘴，表示不理解。
除了贴得到处都是的便利贴，桌面上还剩一盆绿植，几本记事本，连带着脚下的文件箱，通通被打包好带回到局里去。
桌面很快横扫一空，他们抬脚准备走时，却被一旁的老师叫住。
“不好意思，你们是……？”
牧城利落地掏出警察证往她面前一怼，“警察。”
这位老师明显被牧城的气势压倒，嘴唇嗫嚅，原本想说的话也憋了回去。
“您有话说吗？”
注意转移，她对上江理的眼睛，重重点头。
“你们是来调查徐营的案子吧，我知道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的声调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清。她招手，示意二人凑近一点，用气音说：“徐营哪都好，就是太死板了，不受学生待见。”
“我听见你读便利贴了，那句‘去过巴黎，去过纽约，还没去过你的心。’很明显是玩笑话，她却当真了。”
“听说，她上课严厉批评这种做法，要揪出是谁写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找遍了全班都没找到，你说邪不邪门。”
“万一是徐营之前教过的学生留下的呢？”
“她刚来一年。要不说她死板呢，碰上这种事，老教师全当学生嘴贫，笑笑就过去了。她闹得沸沸扬扬，原本温馨的教师节，最后搞得全班都不开心。”
“既然排斥，她为什么还把那张贴在隔板上？”
江理摆出一副听八卦的亲民态度，循循善诱地问。
“作为老师，她脸拉不下来，势必要找出是谁写的。贴在那，是方便批改作业的时候对照字迹。”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嗐，不光我知道，全校都知道。这么小一件事，闹得全校皆知，饶是学生想承认，也没那个胆子了。”
“我知道这样背后嚼人舌根不好，可念头一转，又想着没准会为你们提供点线索，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
“没关系，”江理对她的免责声明表示理解，他拉过一张椅子，全程平静地注视着这位老师，徐徐道：“你还知道更多关于徐营的事吗？可以和我说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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